北平的夜，冷得比雪尖子還鉆心。
琉璃廠的街面早沒了白日的熱鬧，只有幾盞昏黃燈籠掛在檐下，被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把墨無常畫攤的影子扯得老長，像條伏在地上的黑蛇。
墨無常還在畫。
狼毫筆在宣紙上掃過，“沙沙”聲在死寂的夜里鉆耳朵，聽得人心里發(fā)毛。他面前攤著的，正是那幅重畫的《百鬼夜行圖》，只是今夜的筆觸格外瘋魔，墨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夜，朱砂點(diǎn)的眼睛比往日更紅，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他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握筆的手卻穩(wěn)得嚇人，倒像是有另一個人借著他的手在畫。畫中鬼怪越來越清，姿態(tài)也越來越兇，有的舉著刀，有的張著嘴，竟隱隱湊成個陣型，圍著畫中央的空白處，像是在朝拜什么。
“還差一點(diǎn)……就差一點(diǎn)……”墨無常喃喃著，聲音低得像夢話，嘴角卻掛著絲怪笑，“畫完了，你就回來了……咱們就能……”
話沒說完，他突然抱著頭蹲下去，發(fā)出痛苦的嘶吼。畫中鬼怪像是被這動靜驚著了，朱砂點(diǎn)的眼睛竟微微轉(zhuǎn)起來，墨色輪廓也開始扭，像是要從紙上爬出來。
遠(yuǎn)處巷口，凌硯秋隱在陰影里，攥緊了玄光劍。
他在這兒蹲了兩個時辰了。自打那日在神機(jī)營外撞見墨無常，就一直暗地跟著，總覺得這畫師身上藏著太多貓膩，尤其是他那幅能招天魔的畫，跟爹筆記里提的“玄網(wǎng)鑰匙”隱隱對得上。
剛才墨無常的嘶吼，還有畫中鬼怪的異動，都讓他心頭發(fā)緊。這畫里，到底藏著什么？
墨無常的嘶吼漸漸歇了，搖搖晃晃站起來，眼神回了點(diǎn)神，卻多了幾分迷糊。他瞅著畫中那些兇神惡煞的鬼怪，皺緊眉頭，像是不明白自己咋畫出這東西。
“這不是我的畫……”他喃喃著，伸手想把畫揉了，手卻在半空停住，眼神又空了，“不……得畫完……這是命令……”
他重新握住狼毫筆，蘸了蘸朱砂，筆尖懸在畫中央的空白處，半天沒落下。月光從云縫里擠出來，照亮他的臉——額頭上竟隱隱浮出個黑印記，像是個簡化的“邪”字。
凌硯秋的心猛地一縮。邪字印記？爹的筆記里提過，天魔的信徒身上會有這記號，難不成墨無常跟天魔勾著？
就在這時，墨無常的筆尖終于落下去，在畫中央的空白處寫了四個字——
玄天邪帝。
字跡歪扭狂放，像是用鮮血寫的，剛寫完，整幅畫突然爆起陣黑氣，畫中鬼怪發(fā)出無聲的咆哮，朱砂眼亮得刺眼。墨無常被黑氣裹住，身子劇烈地抖，額頭上的邪字印越來越清。
“就是現(xiàn)在！”凌硯秋心里一動，趁墨無常被黑氣吞了的空子，像只貍貓似的竄出去，幾個起落就到了畫攤前。
他目標(biāo)明確——那幅《百鬼夜行圖》。
墨無常像是沒察覺他來，還被黑氣裹著，嘴里念念有詞，聽不清說啥。凌硯秋屏住氣，伸手去卷畫，指尖剛碰著宣紙，就覺一股寒氣順著指尖往上爬，跟摸了冰窟窿似的。
畫軸比想的沉得多，卷到一半，凌硯秋突然覺出不對——畫軸夾層里像是藏著啥，硬邦邦的，像是塊布。
他心里一喜，加快卷畫的速度，眼睛卻瞟著墨無常。黑氣里的墨無常突然抬頭，眼白全沒了，只剩純黑，嘴角咧開個猙獰的笑，跟畫里的鬼怪一個模子。
“找著你了……”墨無常的聲音變得冰冷陌生，一點(diǎn)沒有往日的沙啞，“玄光劍的后人……”
凌硯秋心里一驚，剛要退，就見墨無常猛地舉起狼毫筆，筆尖凝著團(tuán)黑氣，跟支毒箭似的，直扎他胸口！
“來得好！”凌硯秋不退反進(jìn)，玄光劍“唰”地出鞘，藍(lán)光一下子漲起來，跟黑氣撞在一塊兒，“滋滋”響，像水火潑在了一起。
“砰”的一聲，兩人各退三步。凌硯秋只覺虎口發(fā)麻，玄光劍的藍(lán)光竟被那黑氣壓下去幾分，心里暗驚——這墨無常的能耐，比想的強(qiáng)太多！
墨無常被藍(lán)光震得黑氣散了些，露出蒼白的臉，眼神里閃過絲掙扎，跟著又被黑氣蓋了。他再舉起狼毫筆，筆尖的黑氣凝成只鬼爪，帶著腥風(fēng)抓過來：“把畫軸交出來！”
“休想！”凌硯秋揮劍斬斷鬼爪，藍(lán)光跟瀑布似的潑下來，“你到底是誰？為啥有天魔的氣？”
墨無常沒答，只是瘋了似的打過來，招式亂卻狠，每一筆都凝著黑氣，逼得凌硯秋連連后退。凌硯秋一邊擋，一邊盯著手里的畫軸，心里越來越肯定，夾層里的東西準(zhǔn)重要，說不定就是爹筆記里提的玄網(wǎng)線索。
“墨無常！你醒醒！”凌硯秋喊，“你被天魔纏上了！”
墨無常的動作頓了下，眼神里閃過絲清明，黑氣也淡了點(diǎn)。他捂著頭，痛苦地嘶吼：“滾開……別管我……”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像是巡夜的來了。凌硯秋心里一緊，知道不能再耗了。他虛晃一招，躲開墨無常的攻擊，轉(zhuǎn)身就跑，懷里死死抱著那卷《百鬼夜行圖》。
“把畫留下！”墨無常嘶吼著追上來，黑氣在他身后凝成條黑蛇，緊追不舍。
凌硯秋不敢回頭，仗著熟琉璃廠的地形，在巷子里左拐右繞。玄光劍的藍(lán)光在前頭開路，驅(qū)散黑暗，也照亮懷里的畫軸。他一邊跑，一邊摸畫軸的夾層，想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
終于，在個拐角，他摸著了夾層的口，伸手進(jìn)去一掏，摸出塊疊著的布。展開一看，竟是張地圖！
地圖是用墨筆畫的，標(biāo)著北平城的地形，上面用朱砂圈了十幾個點(diǎn)，每個點(diǎn)旁邊都寫著怪符號，跟《百鬼夜行圖》上的一模一樣。而地圖中央，赫然標(biāo)著“玄網(wǎng)封印”四個大字！
“玄網(wǎng)封印布防圖！”凌硯秋失聲喊，心“砰砰”狂跳。爹找了一輩子的玄網(wǎng)線索，竟然藏在這畫里！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墨無常的嘶吼也越來越清。凌硯秋把地圖塞懷里，加快腳步，拐進(jìn)條更窄的巷子。巷子盡頭是堵墻，他助跑幾步，踩著墻縫翻過去，落在片空地上。
剛站穩(wěn)，就聽身后“砰”的一聲，墨無常也翻墻追過來，落在他面前，黑氣繚繞，眼神兇得嚇人。
“跑不掉的……”墨無常一步步逼近，狼毫筆的筆尖對著他胸口，“把畫和地圖交出來，讓你死得痛快點(diǎn)。”
凌硯秋握緊玄光劍，藍(lán)光跟黑氣又對上了：“墨無常，你瞅瞅你現(xiàn)在的樣！真想成天魔的傀儡？”
墨無常的身子又是一陣抖，眼神里的掙扎更厲害了。他捂著頭，痛苦地喊：“我不是……不是傀儡……我是……”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像是想起啥，眼神變得異常清亮，瞅著凌硯秋，一字一句地說：“你父親……凌蒼瀾……他還活著……”
凌硯秋的心猛地一縮：“你說啥？我爹還活著？”
墨無常沒答，只是突然轉(zhuǎn)身，朝反方向跑了，黑氣在他身后漸漸散了，嘴里還喃喃著：“不能說……不能說……”
凌硯秋愣在原地，沒去追。墨無常最后那句話像塊石頭，在他心里砸起千層浪。爹還活著？這消息太震人，讓他一時忘了動。
他低頭瞅了瞅懷里的《百鬼夜行圖》和那張玄網(wǎng)封印布防圖，又望了望墨無常消失的方向，心里的問號堆得更高了。
墨無常到底是誰？他咋知道爹的名字？他跟玄網(wǎng)、天魔之間，到底是啥關(guān)系？
夜風(fēng)吹過空地上的草，“沙沙”響，像是在說啥秘密。凌硯秋握緊玄光劍，劍鞘上的藍(lán)寶石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他知道，從拿到這張布防圖開始，他要面對的危險更大了，可離真相也更近了。
而他身后的墻頭上，墨無常的影子閃了下，眼神復(fù)雜地瞅著他，手里死死攥著塊玉佩——玉佩的另一半，正掛在凌硯秋脖子上。
遠(yuǎn)處的鐘樓敲了三更，鐘聲在靜夜里鉆得老遠(yuǎn)，像是為這場剛開個頭的追逐，敲起了引子。
凌硯秋深吸口氣，轉(zhuǎn)身沒入夜色里。他要去證實(shí)墨無常的話，也要弄明白這玄網(wǎng)封印的秘密。不管前頭有多少險，都得走下去。
只是他沒瞧見，他走后，空地上的草葉間落了滴黑血珠，砸在地上“滋”地一聲鉆進(jìn)泥里，只留個淡淡的邪字印子，在月光下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