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雪夜，風(fēng)跟瘋了似的，卷著雪粒往人臉上抽，刮得臉皮發(fā)麻。
凌硯秋蹲在神機營后墻的老槐樹上，棉帽檐上的雪積了半指厚，時不時往下掉，砸在肩頭“簌簌”響。他在這兒蹲了兩個時辰，腳麻得像沒了知覺，手攥著劍鞘，指節(jié)凍得發(fā)僵，可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墻內(nèi)那座被土墻圍起來的廠房——里面的紅光就沒斷過，像只睜著的血眼，在黑夜里透著股說不出的邪性，看得人后頸發(fā)毛。
懷里的《百鬼夜行圖》殘卷燙得厲害，跟揣了塊剛從灶膛里扒出來的烙鐵似的。自打昨天從破廟出來，這殘卷就沒安分過，尤其靠近神機營，上面的墨跡總在隱隱發(fā)亮，朱砂點的眼睛像是在眨，透著股活物的氣，看得他心里發(fā)毛。
“玄網(wǎng)的鑰匙……”他低聲念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玄光劍的劍柄。爹的筆記里提過玄網(wǎng)，說是上古傳下來的封印，專鎮(zhèn)天魔，可從沒提過還有鑰匙。這殘卷上的鬼畫符，到底藏著什么貓膩？
風(fēng)突然拐了個彎，卷著一股腥臭味飄過來，比白天聞著更沖，還混著點焦糊味，像燒爛了的肉。凌硯秋心里一緊——是九龍神火罩的方向。他不再等，從懷里摸出塊滑石粉，往手心搓了搓，然后像只貍貓似的，順著樹干滑下去，腳尖點在雪地上，沒出一點聲，只有棉鞋踩進(jìn)雪窩的“咯吱”輕響。
他繞到先前發(fā)現(xiàn)的排水口，貓著腰，借著夜色鉆了進(jìn)去，凍土刮得胳膊肘生疼。里面黑得像潑了墨，伸手不見五指，只有自己的呼吸聲在耳邊響，還有遠(yuǎn)處“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敲打聲，悶得像敲在棺材板上，透著股死氣。
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濃，嗆得人嗓子眼發(fā)緊。懷里的殘卷燙得更厲害了，上面的符號竟開始發(fā)光，紅幽幽的，在黑暗中映出他的臉，忽明忽暗，像墳頭的鬼火。凌硯秋握緊玄光劍，劍鞘上的藍(lán)寶石也亮了，藍(lán)瑩瑩的光在前面照路，藍(lán)光掃過的地方，墻上的霉斑簌簌往下掉，像是在怕什么。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眼前突然亮了——廠房的側(cè)門沒關(guān)嚴(yán)，留著道指寬的縫，紅光就從那縫里鉆出來，在地上投下道歪歪扭扭的光帶。凌硯秋屏住氣，湊到縫邊往里瞅——
九龍神火罩還立在當(dāng)間，紅光比白天盛得多，九條龍嘴里噴的黑煙在半空打旋，像條活的黑蛇。那個穿黃馬褂的管事站在鐵罩前，手里拿著個羅盤似的東西，嘴里念念有詞，周圍的工匠們跟提線木偶似的，往鐵罩里添骨頭，臉上一點表情沒有，眼珠子里只剩麻木，像被抽了魂。
“快了……就快成了嘿……”管事的聲音透著股興奮，還帶著點神經(jīng)質(zhì)的顫，“再獻(xiàn)祭九十九個活人，這九龍神火罩就能徹底醒過來！到時候別說洋鬼子的鐵甲船，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擋不住它的厲害！”
凌硯秋的心猛地一縮。獻(xiàn)祭活人？這些工匠……難不成都是被圈著當(dāng)祭品養(yǎng)的？
他正想再看仔細(xì)些，懷里的殘卷突然跳了起來，跟揣了只活兔子似的，上面的符號爆發(fā)出刺眼的紅光，竟跟鐵罩芯子里的天魔骨片對上了！鐵罩“哐當(dāng)”震了一下，龍嘴里的黑煙“騰”地漲起來，像只巨大的黑手，抓向離得最近的一個工匠！
“不好！”凌硯秋下意識就要沖進(jìn)去，后頸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力道不大，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
他猛地回頭，月光從排水口的縫里鉆進(jìn)來，照亮了身后人的臉——是墨無常。
他怎么在這兒？
墨無常的臉比白天更白，嘴唇干裂得滲血，眼睛里布滿血絲，卻亮得異常，透著股清明。他沒說話，只沖凌硯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指了指廠房里的角落。
凌硯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瞅，只見角落里還站著個人，穿著官服，腰里掛著玉帶，背對著他們看鐵罩，手里把玩著塊東西，紅光照在上面，泛著股詭異的亮。
“那是……裕祿？”凌硯秋心里一驚。直隸總督裕祿怎么會在這兒？難道這九龍神火罩，竟是他在背后搗鼓的？
墨無常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卻比出幾個口型：鳳髓玉，在他身上。
鳳髓玉碎片！
凌硯秋的呼吸一下子急了，胸口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找了這么久的碎片，竟然在裕祿身上！
就在這時，廠房里的管事突然喊：“大人！時辰快到了，該做最后的獻(xiàn)祭了！”
裕祿轉(zhuǎn)過身，凌硯秋這才看清，他手里玩的根本不是玉佩，是塊巴掌大的碎片，白里透紅，正是鳳髓玉！只是那碎片上纏著股黑氣，把原本溫潤的光染得發(fā)烏，看著就邪性。
“急什么?！痹５摰穆曇敉钢砂谅?，眼皮都沒抬，“等收拾了外面的義和團，活人有的是，還怕供不上它？倒是你，這神火罩的力道，可別讓我失望?！?/p>
“大人放心！”管事笑得一臉諂媚，“有鳳髓玉碎片鎮(zhèn)著芯子，再加上《百鬼夜行圖》殘卷當(dāng)鑰匙，這神火罩絕對是天下第一的利器！”
殘卷當(dāng)鑰匙？凌硯秋低頭摸了摸懷里的殘卷，突然明白了。墨無常沒說錯，這殘卷果然跟玄網(wǎng)有關(guān)，而裕祿他們，竟想借著天魔骨片和鳳髓玉碎片，再用殘卷的邪勁，把這惡鬼似的兵器激活！
“不能讓他們成！”凌硯秋低聲說，手已經(jīng)按在了玄光劍的劍柄上，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墨無常卻搖了搖頭，眼神復(fù)雜地瞅著他：“現(xiàn)在進(jìn)去就是送死。那鳳髓玉碎片早被魔氣染透了，跟天魔骨片纏在了一起，硬闖著毀了它，只會炸得整個神機營飛上天，咱們也得搭進(jìn)去?！?/p>
“那咋辦？”凌硯秋急了，“就眼睜睜看著他們用活人獻(xiàn)祭？”
墨無常沒答，從懷里掏出張紙，遞給他。紙上用墨筆畫著張地圖，標(biāo)著神機營的崗哨和逃生的路，角落還有行小字：子時三刻，西北角火藥庫換崗，就那會兒能走。
“你早知道？”凌硯秋驚訝地瞅著他，手里的紙糙得剌手。
墨無常的眼神閃了閃，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只低聲說：“裕祿手里的鳳髓玉，只是一塊。他的密信里提過，另外兩塊，都在紫禁城里。”
密信？凌硯秋還想問，廠房里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尖得像被掐住的貓。
只見裕祿突然抬手，一掌拍在管事的后腦勺上！管事連哼都沒哼，直挺挺地倒了，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沒一會兒就成了堆白骨，被旁邊的工匠機械地扔進(jìn)了鐵罩里！
“廢物，留著也沒用?！痹５撆牧伺氖郑Z氣里一點感情沒有，“鳳髓玉的力道，還是我親自掌著穩(wěn)當(dāng)?！?/p>
他走到鐵罩前，把鳳髓玉碎片往核心的天魔骨片上一貼。剎那間，紅光“騰”地漲起來，鐵罩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尖嘯，九條龍嘴里的黑煙在半空凝成個巨大的鬼頭，張著血盆大口，像是要把整個廠房都吞下去！
“不好！他要硬激活神火罩！”墨無常臉色大變，拽著凌硯秋就往外跑，“快跑！再晚就來不及了！”
凌硯秋被他拽著，踉蹌著往排水口跑，后腦勺都能感覺到那股熱浪。身后的尖嘯聲越來越響，紅光從門縫里鉆出來，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只在鬼門關(guān)邊上掙命的惡鬼。
跑到排水口時，凌硯秋突然回頭，看見裕祿站在鐵罩前，仰著頭狂笑，鳳髓玉碎片和天魔骨片合在了一起，在他胸前亮得刺眼，把他的臉映得跟鬼魅似的。
“記著！鳳髓玉在紫禁城！”墨無常的聲音在耳邊響，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
兩人鉆出排水口，剛跑出沒幾步，身后“轟隆”一聲巨響！神機營的方向爆起一團大火，紅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連雪花都染成了紅的，飄在臉上跟血似的。
凌硯秋和墨無常被氣浪掀倒在地，在雪地里滾了老遠(yuǎn)才停下。他掙扎著爬起來，回頭望去，神機營的火光把天都燒紅了，慘叫聲、爆炸聲混在一起，像人間地獄。
“他敗了?！蹦珶o常望著火光，眼神復(fù)雜，“鳳髓玉和天魔骨片的力道沖得厲害，他鎮(zhèn)不住?！?/p>
凌硯秋瞅著他，突然覺得這人身上的謎越來越多。他怎么知道裕祿的密信？怎么知道鳳髓玉在紫禁城？又怎么偏偏這時候出現(xiàn)在神機營？
“你到底是誰？”他又問，聲音里帶著點累，還有點執(zhí)拗。
墨無常沉默了很久，久到凌硯秋以為他不會答，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夢話：“我是誰……或許，老天爺都忘了?！?/p>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背影在火光里拉得老長，孤孤單單的，像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散的影子。
凌硯秋沒追。他站在雪地里，望著神機營的大火，又摸了摸懷里的《百鬼夜行圖》殘卷。殘卷上的紅光已經(jīng)退了，涼得像塊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場噩夢。
可他知道，不是夢。
裕祿死了，九龍神火罩毀了，鳳髓玉的碎片有了下落——紫禁城。
只是，墨無常的身份，玄網(wǎng)的秘密，還有爹失蹤的真相，依舊像罩在北平上空的霧，濃得化不開，看不清，摸不透。
雪又下了起來，紛紛揚揚的，像是要把這場大火燒出來的罪惡都蓋了去。凌硯秋握緊了玄光劍，劍鞘上的藍(lán)寶石在火光里閃著冷光。
紫禁城，必須去。
不管那兒藏著什么險，都得找到剩下的鳳髓玉碎片，把所有謎都揭開。
他不知道，在他轉(zhuǎn)身離開后，神機營的廢墟里，一塊沾著血的密信碎片從瓦礫里飄了出來，上面還能看清幾個字：
“……鳳髓玉分三瓣，一在宮，一在帝，一在……”
后面的字被火燒得只剩個焦黑的印子，像個沒寫完的名字，在風(fēng)雪里輕輕顫。
而遠(yuǎn)處的紫禁城，角樓上的燈籠在風(fēng)里晃悠，明一陣暗一陣，像一雙雙瞅著的眼睛，等著下一個闖進(jìn)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