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西斜,荒原上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蘇一扶著趙虎,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地上。趙虎斷了兩根肋骨,每走一步都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咬著牙沒哼一聲。那瘦臉兵卒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緊緊跟在兩人身后,手里攥著半截火把,火光在風中明明滅滅。
“小兄弟,你……你怎么知道那沙妖左邊是弱點?”趙虎喘著粗氣問道。剛才在破廟里只顧著活命,此刻緩過神來,越想越覺得心驚——那沙妖渾身裹著沙粒,根本看不出什么“左側薄弱”,蘇一卻像親眼見過一般篤定。
蘇一腳下不停,淡淡道:“它撞你的時候,左肩先落地,沙粒飛濺得比右邊多。尋常妖物發(fā)力時,弱點往往在發(fā)力側的反方向,它既要用右爪攻擊,左側的防御自然會弱些?!?/p>
趙虎愣了愣,回想當時的情景,果然如蘇一所說。他忍不住咋舌:“你這眼神……真是夠毒的?!?/p>
蘇一沒接話。他的目光始終警惕地掃過四周?;脑喜恢褂猩逞?,夜里還會有野狼出沒,更怕遇到別的什么邪祟。袖中的玉牌依舊溫潤,卻沒再出現(xiàn)任何異象,仿佛昨夜的“遇危則應”只是巧合。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天邊泛起魚肚白。瘦臉兵卒忽然指著前方,聲音帶著哭腔:“水……那邊有水!”
蘇一抬頭望去,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片低矮的房屋,房屋旁隱約有炊煙升起,更重要的是,房屋后面似乎有一片水域,在晨光中閃著微光。
“是甘泉驛!”趙虎精神一振,“終于到了!”
三人加快腳步,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甘泉驛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破敗。驛站的木門歪斜地掛著,墻皮剝落,露出里面的黃土,只有門口那面褪色的“驛”字旗,還能看出這里曾是官方驛站。
奇怪的是,整個驛站安靜得過分。
按理說,驛站就算再破敗,也該有驛卒或往來的商旅,可此刻放眼望去,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幾只烏鴉落在屋頂上,“呱呱”地叫著,平添了幾分詭異。
“不對勁?!碧K一停下腳步,眉頭微皺,“太安靜了。”
趙虎也察覺到了,強撐著站直身體,握緊了腰間的刀:“老陳,你去看看?!?/p>
那瘦臉兵卒名叫陳二,此刻早已嚇得腿軟,卻不敢違抗,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他走到驛站門口,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了那扇歪斜的木門。
“吱呀——”
木門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
陳二探頭往里看了看,又喊了兩聲:“有人嗎?我們是過路的,想討點水喝!”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沒……沒人?”陳二回頭看向蘇一和趙虎,臉色發(fā)白。
蘇一走到他身邊,目光掃過驛站院子。院子里的石板路上積著一層薄灰,似乎有些日子沒人走動了,但角落里的水缸卻是滿的,旁邊還晾著幾件半干的衣服。
“有人住,只是不想出來?!碧K一沉聲道。
他往前走了兩步,揚聲道:“我等三人遭遇沙暴,又遇沙妖,僥幸逃生,如今人困馬乏,只想討點水和食物,絕無惡意。若有冒犯,還請海涵?!?/p>
他的聲音在院子里回蕩,依舊沒人回應。
趙虎忍不住罵道:“他娘的,什么鬼地方!是不是都死絕了?”
話音剛落,西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蒼老的腦袋探了出來。那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服,眼神渾濁,警惕地打量著他們。
“你們是……當兵的?”老頭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趙虎連忙道:“老丈,我們是押送糧草的衛(wèi)卒,和大部隊走散了,想在您這兒歇歇腳?!?/p>
老頭盯著趙虎身上的甲胄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蘇一和陳二,這才緩緩打開門:“進來吧,別大聲說話。”
三人跟著老頭走進西廂房。房間很小,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土炕,一張桌子,墻角堆著些干草。老頭給他們倒了三碗水,水是涼的,帶著點土腥味。
“多謝老丈。”蘇一接過水碗,卻沒立刻喝,“敢問這里的驛卒和其他人呢?”
老頭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都走了……或者說,都沒了?!?/p>
“沒了?”趙虎一愣,“什么意思?”
“前幾日,驛站來了個穿黑袍的道人,”老頭壓低聲音,仿佛怕被什么人聽到,“那道人看著仙風道骨,卻不像個好人。他說要在這里借宿,驛卒不敢怠慢,好酒好肉招待??傻诙煲辉?,那道人不見了,驛站里的五個驛卒,還有兩個住店的商人,全都……全都沒了?!?/p>
“沒了?怎么沒的?”陳二追問,聲音發(fā)顫。
“憑空消失了?!崩项^的聲音帶著哭腔,“房間里什么都沒少,就是人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一灘黑水印子,跟……跟被水泡過一樣。”
蘇一心中一動:“黑水印子?”
“嗯,”老頭點頭,“黏糊糊的,還有股腥臭味。我當時躲在柴房里,親眼看見的。那道人走后,我就把自己鎖在屋里,再也不敢出去了?!?/p>
黑袍道人?黑水印子?
蘇一想起昨夜的沙妖,沙妖死后也化為一灘黑水。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
他正思索著,忽然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停在了驛站門口。
老頭臉色驟變,連忙吹滅了桌上的油燈:“別出聲!說不定是那道人回來了!”
趙虎和陳二也瞬間緊張起來,握緊了武器,縮到門后。
蘇一卻走到窗邊,悄悄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只見驛站門口停下了兩匹駿馬,馬上坐著兩個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人,腰間掛著佩劍,看起來像是修仙門派的弟子。兩人翻身下馬,其中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皺了皺眉:“師兄,這里好重的妖氣?!?/p>
另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點頭,目光掃過院子:“確實有妖氣殘留,而且……還有一絲魔氣?!?/p>
“魔氣?”面如冠玉的青年臉色微變,“難道是魔道妖人在此作祟?”
“不好說。”高大青年道,“先四處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些線索?!?/p>
兩人說著,便一前一后走進了院子。
屋里的老頭嚇得瑟瑟發(fā)抖,趙虎和陳二也大氣不敢出。蘇一卻心中微動——修仙者?
他曾聽說,修仙者偶爾會降臨凡界,或歷練,或除妖。這兩個道人,看樣子是來除妖的。
“師兄,你看這里!”面如冠玉的青年忽然在院子中央喊道。
高大青年走過去,只見對方指著地上的一處黑印——那黑印和老頭說的一樣,黏糊糊的,帶著腥臭味。
“是‘玄水妖’的痕跡。”高大青年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點黑印,放在鼻尖聞了聞,“這妖物擅長控水,以生靈精血為食,沒想到竟會出現(xiàn)在這西陲荒原。”
“那黑袍人呢?會不會是魔道修士在操控這玄水妖?”
“不好說?!备叽笄嗄暾酒鹕?,“先找到玄水妖的蹤跡再說。它剛離開不久,氣息還沒完全散去,應該就在附近?!?/p>
兩人說著,便準備往外走。
就在這時,蘇一忽然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小兄弟,別出去!”趙虎急得低喊。
蘇一卻沒回頭,徑直走到兩個道人面前,拱手道:“兩位道長請留步?!?/p>
兩個道人一愣,看向蘇一。當看到蘇一只是個凡人時,面如冠玉的青年皺了皺眉:“你是何人?”
“在下蘇一,只是個過路的凡人。”蘇一平靜道,“方才聽兩位道長說起玄水妖,想起昨夜曾遭遇沙妖,沙妖死后也化為黑水,不知與這玄水妖是否有關?”
“沙妖?”高大青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西陲荒原的沙妖與玄水妖向來水火不容,怎么會出現(xiàn)在同一處?”
蘇一便將昨夜在破廟遭遇沙妖的經(jīng)過簡略說了一遍,隱去了玉牌和石佛符文的事,只說是靠火攻和兵卒的幫忙才僥幸逃脫。
面如冠玉的青年聽完,冷哼一聲:“區(qū)區(qū)凡夫俗子,竟能從沙妖手中逃脫?怕不是在吹牛?!?/p>
高大青年卻沒這么認為,他打量著蘇一,見對方雖然衣衫襤褸,眼神卻異常清澈冷靜,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他沉吟道:“沙妖屬火,玄水妖屬水,兩者本是天敵,如今卻先后出現(xiàn)在這甘泉驛,此事頗為蹊蹺?!?/p>
他頓了頓,看向蘇一:“你說沙妖是在破廟被你們殺死的?那破廟在哪里?”
蘇一報出了破廟的位置。
高大青年點頭:“師弟,你去破廟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我在這里再搜查一下?!?/p>
“好。”面如冠玉的青年應聲,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高大青年則繼續(xù)在院子里搜查,時不時彎腰查看地上的痕跡,神情專注。
蘇一看著他的動作,忽然開口:“道長,晚輩斗膽問一句,那玄水妖,是不是怕火?”
高大青年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猜的?!碧K一笑了笑,“水克火,火亦能克水。沙妖怕火,這玄水妖屬水,想必也怕火吧?”
高大青年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你倒是有些見識。玄水妖雖能控水,但遇強火則威力大減,若是仙火,更是能將其焚燒殆盡?!?/p>
蘇一心中了然,又問:“那黑袍道人呢?道長可知其來歷?”
高大青年搖了搖頭:“不好說。魔道修士行蹤詭秘,擅長隱匿氣息,若真是他們在此作祟,恐怕沒那么容易找到?!?/p>
他說著,忽然在墻角發(fā)現(xiàn)了什么,彎腰撿起一個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著一個詭異的骷髏頭圖案,散發(fā)著淡淡的黑氣。
“這是……‘黑煞門’的令牌!”高大青年臉色微變,“果然是魔道妖人!”
“黑煞門?”蘇一問道。
“是一個魔道小門派,擅長用毒和操控妖物?!备叽笄嗄甑溃翱磥恚@玄水妖是被黑煞門的人操控的。他們抓了驛站的人,想必是用來煉制什么邪術。”
他將令牌收好,看向蘇一:“多謝小兄弟提醒,否則我還真沒那么快發(fā)現(xiàn)線索。此地危險,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吧。”
蘇一點頭:“多謝道長告知?!?/p>
高大青年不再多言,轉身往后院走去,繼續(xù)搜查。
蘇一回到西廂房,將剛才的對話告訴了趙虎三人。
趙虎松了口氣:“原來是修仙的道長,這下安全了。”
陳二也道:“是啊,有他們在,就算那黑袍道人回來,也不用怕了?!?/p>
老頭卻還是一臉擔憂:“可那黑煞門的妖人……會不會回來報復?”
蘇一沉默片刻,道:“不好說。但這兩個道長實力不弱,短時間內,他們應該不敢回來。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為好?!?/p>
趙虎點頭:“小兄弟說得對。等找到大部隊,就安全了?!?/p>
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向老頭道謝,又拿了些干糧和水,便離開了甘泉驛。
走出驛站很遠,蘇一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那高大的青袍道人依舊在驛站里搜查,而遠處的荒原上,那面褪色的“驛”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黑袍道人,黑煞門,玄水妖,沙妖……
這些線索像一顆顆珠子,在蘇一的腦海中串聯(lián)起來。他隱隱覺得,這西陲荒原上發(fā)生的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而那兩個修仙者的出現(xiàn),又會給這件事帶來什么變數(shù)?
蘇一握緊了袖中的玉牌,目光望向遠方。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