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甘泉驛已近半日,日頭漸漸爬到頭頂,荒原上的風(fēng)帶著灼人的熱氣,吹得人頭暈眼花。
趙虎的傷勢在顛簸中愈發(fā)嚴(yán)重,臉色慘白如紙,每走一步都要倒抽一口冷氣。陳二也好不到哪里去,水壺早已見了底,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渙散地盯著前方,像頭快被抽干力氣的牲口。
蘇一的狀況稍好,卻也覺得喉嚨冒煙。他將自己省下的小半袋水遞過去:“先潤潤喉。”
趙虎擺了擺手,喘著氣道:“你……你留著吧,我還撐得住?!彼戳搜厶K一,忽然道,“小兄弟,你到底是哪里人?看你不像尋常百姓,倒像是……讀過書的?!?/p>
蘇一低頭踢開腳邊的碎石,淡淡道:“以前在鎮(zhèn)上的私塾念過兩年,后來先生走了,就不念了。”
這話半真半假。他的確在私塾待過,但真正教他識文斷字、甚至教他觀人辨色之術(shù)的,是那位臨終前塞給他玉牌的道人。只是這些事,他從不對外人說起。
趙虎“哦”了一聲,沒再多問,轉(zhuǎn)而看向輿圖:“按說……這附近該有個綠洲才對,怎么連點(diǎn)影子都沒見著?”
蘇一接過輿圖,借著日光仔細(xì)看了看。輿圖上標(biāo)注的綠洲在甘泉驛東南方向約八十里處,可他們已經(jīng)走了近六十里,別說綠洲,連棵像樣的草木都沒瞧見。
“不對勁?!碧K一眉頭緊鎖,“這輿圖……恐怕有問題?!?/p>
“有問題?”陳二聲音發(fā)顫,“不可能吧?這可是軍中的輿圖……”
“軍中的輿圖也未必全對?!碧K一指尖點(diǎn)在輿圖邊緣一處模糊的標(biāo)記上,“你看這里,畫著個三角形,卻沒標(biāo)注是什么。西陲的老人們說,這種標(biāo)記往往代表‘禁地’,要么是流沙坑,要么是……妖物巢穴。”
趙虎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我們可能走錯路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碧K一抬頭望向四周,“剛才過一道沙丘時,我就覺得方向偏了些,只是沒多想。現(xiàn)在看來,我們怕是繞到禁地邊緣了。”
話音剛落,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沙地下快速移動。
三人瞬間噤聲,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處。
只見前方不遠(yuǎn)處的沙丘突然塌陷,一道水柱猛地從沙地里竄了出來,足有丈高,在空中盤旋一周,竟凝聚成一條水蛇的形狀,朝著他們撲來!
“是玄水妖!”趙虎失聲驚呼,下意識揮刀去砍。
刀鋒劈在水柱上,卻只激起一片水花,那水蛇毫發(fā)無傷,反而張開蛇口,噴出一股腥臭的黑水。
蘇一反應(yīng)極快,拉著身邊的陳二猛地側(cè)身躲開。黑水落在地上,“滋滋”地腐蝕出幾個小洞,石板般堅(jiān)硬的沙地竟被燒出了焦痕。
“快跑!”蘇一低喝一聲,推著趙虎往側(cè)面的沙丘后躲。
那玄水妖似乎認(rèn)準(zhǔn)了他們,在沙地上快速滑行,所過之處,黃沙竟被浸潤成一片泥濘。它顯然比昨夜的沙妖更聰明,不急于進(jìn)攻,只是圍著三人盤旋,像是在打量獵物的破綻。
“媽的,這妖物怎么追來了!”趙虎靠在沙丘后,大口喘著氣,“那兩個道長不是說它剛離開不久嗎?”
“要么是沒走遠(yuǎn),要么……是被人引過來的?!碧K一的目光掃向遠(yuǎn)處,心中升起一絲不安。這玄水妖出現(xiàn)的時機(jī)太巧了,像是算準(zhǔn)了他們會偏離路線。
就在這時,沙丘另一側(cè)傳來一個陰冷的笑聲:“三個凡夫俗子,也敢壞我好事?”
三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袍的瘦高男子從沙丘后走了出來。他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三角眼,眼神陰鷙,手里把玩著一枚黑色令牌——正是方才那兩個道人提到的黑煞門令牌。
“是你操控的玄水妖!”趙虎怒喝,握緊了環(huán)首刀。
黑袍人嗤笑一聲:“是又如何?那兩個青云門的小崽子還在甘泉驛里瞎轉(zhuǎn)悠,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你們早就成了我這寶貝妖物的點(diǎn)心了?!彼а劭聪蛱K一,三角眼微微瞇起,“尤其是你這小子,倒是比這兩個蠢貨機(jī)靈些。方才在驛站,若不是你多嘴,那兩個道士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我的蹤跡?!?/p>
蘇一心中一沉——原來這人一直在附近盯著!
“你想怎樣?”蘇一緩緩后退一步,將趙虎和陳二護(hù)在身后。他知道,論打斗,他們?nèi)齻€加起來也不是這黑袍人的對手,更別說還有一頭刀槍不入的玄水妖。
“怎樣?”黑袍人舔了舔嘴唇,語氣貪婪,“那兩個青云門的道士不好惹,但你們?nèi)齻€……正好給我的玄水妖補(bǔ)補(bǔ)精血。等吸干了你們,它就能進(jìn)階了?!?/p>
他說著,打了個呼哨。那玄水妖立刻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猛地朝著蘇一撲來。
“小心!”趙虎忍著劇痛,揮刀砍向玄水妖的七寸??傻朵h剛碰到水蛇軀體,就被一股巨力彈開,他整個人被震得后退數(shù)步,撞在沙丘上,疼得眼前發(fā)黑。
陳二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連武器都掉在了地上。
蘇一卻沒慌。他盯著玄水妖的動作,忽然想起那高大道人說的話——玄水妖怕火。
可他們現(xiàn)在手里沒有火折子,更沒有能點(diǎn)燃的東西。身上只有幾捆用來墊背的干草,還是從甘泉驛帶出來的。
“趙大哥,火折子!”蘇一急喊。
趙虎如夢初醒,連忙摸向腰間,卻臉色一白:“沒……沒帶!剛才慌亂中落在驛站了!”
黑袍人見狀,笑得更得意了:“沒火?我看你們怎么躲!”
玄水妖再次撲來,蛇口大張,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蘇一猛地矮身,從玄水妖腹下鉆過,順勢抓起地上的一把黃沙,狠狠撒向黑袍人。
黑袍人沒想到他會突然反擊,被黃沙迷了眼,下意識后退一步。
就這片刻的功夫,蘇一已經(jīng)沖到陳二身邊,撿起他掉在地上的短刀,又抓起那捆干草:“趙大哥,用刀背敲石頭!快!”
趙虎立刻明白過來,忍著劇痛,用環(huán)首刀的刀背狠狠砸向旁邊一塊燧石。
“火星!有火星了!”陳二忽然喊道。
一點(diǎn)微弱的火星濺在干草上,蘇一連忙低下頭,用嘴小心地吹氣。干草本就干燥,被火星一燎,竟真的燃起了一點(diǎn)火苗!
“成了!”蘇一心中一喜,抓起燃燒的干草,朝著追來的玄水妖狠狠甩去。
那玄水妖似乎極為忌憚火焰,見干草飛來,竟猛地向后縮了縮。就是這一縮,露出了它腹下一塊顏色略淺的鱗片——那里正是它的弱點(diǎn)!
“趙大哥,砍它肚子!”蘇一厲聲喊道。
趙虎眼神一凜,用盡全身力氣,將環(huán)首刀擲了出去!
刀鋒帶著破空聲,精準(zhǔn)地劈在玄水妖腹下的淺色鱗片上。只聽“噗嗤”一聲,鱗片碎裂,一股碧綠色的血液噴濺而出。
玄水妖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在沙地上瘋狂翻滾,掀起漫天黃沙。
黑袍人又驚又怒,顧不得揉眼睛,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瓷瓶,猛地擲向玄水妖:“孽畜,還不殺了他們!”
瓷瓶碎裂,里面的黑色液體灑在玄水妖身上,它竟像是被刺激到一般,眼神變得更加赤紅,不顧一切地朝著蘇一沖來,連身上的火焰都顧不上了。
“不好!他在用禁術(shù)催逼妖物!”蘇一心中警鈴大作。這玄水妖本就難纏,被禁術(shù)催逼后,怕是會變得更加瘋狂。
他正想再找機(jī)會攻擊,忽然感覺到袖中的玉牌微微發(fā)燙。這一次,不再是溫潤的暖意,而是像有什么東西要從玉牌里鉆出來一般,帶著一股奇異的吸力。
與此同時,那玄水妖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沖到半路竟突然停住,龐大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身上的水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抽走了一般。
黑袍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臉色驟變:“怎么回事?我的妖物……”
蘇一低頭看向袖中的玉牌,只見玉牌表面竟浮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金光,那金光看似微弱,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壓。玄水妖身上的碧血滴落在沙地上,竟被金光牽引著,朝著玉牌的方向流動。
“這是……”蘇一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這玉牌竟能克制妖物?
玄水妖在金光的籠罩下,發(fā)出一聲聲絕望的嘶鳴,身軀不斷縮小,最終竟化為一灘清水,滲入沙地,連一絲妖氣都沒留下。
黑袍人目瞪口呆,隨即露出難以置信的恐懼:“不可能……這不可能!玄水妖怎么會……”
他猛地看向蘇一,目光落在蘇一的袖口上,像是猜到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你身上有什么東西?”
蘇一握緊袖中的玉牌,沒有回答。他能感覺到,玉牌的吸力正在減弱,表面的金光也漸漸褪去,重新變回那枚溫潤的玉牌,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但他知道,這不是幻覺。這玉牌,絕非凡物。
黑袍人盯著蘇一,眼中閃過一絲貪婪,隨即又被恐懼壓下。他不知道蘇一身上藏著什么寶物,但能瞬間消解玄水妖的力量,絕非他能抗衡。
“小子,你給我等著!”黑袍人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就想跑。
“想走?”一個清冷的聲音忽然從遠(yuǎn)處傳來。
只見兩道青影疾馳而來,正是那兩個青云門的道人。面如冠玉的青年率先趕到,長劍出鞘,一道青光直劈黑袍人后心。
黑袍人反應(yīng)極快,反手甩出一把黑色粉末,借著煙霧掩護(hù),竟硬生生躲過了這一劍,踉蹌著鉆進(jìn)旁邊的沙丘縫隙,消失不見。
“師兄,讓他跑了!”面如冠玉的青年急道。
高大青年落在蘇一三人面前,眉頭緊鎖:“追不上了。這黑煞門的人擅長土遁之術(shù),進(jìn)了沙地就難尋蹤跡?!彼聪蛱K一,目光在他袖口處停留片刻,“你們沒事吧?”
“多虧道長及時趕到?!碧K一拱手道,刻意避開了玉牌的事,“這玄水妖……已經(jīng)被我們解決了?!?/p>
高大青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看向地上玄水妖消失的痕跡,又看了看蘇一,若有所思道:“你們用了什么方法?”
蘇一簡單說了用火攻和趙虎擲刀的事,隱去了玉牌的異動。
面如冠玉的青年哼了一聲:“運(yùn)氣好罷了。若不是這妖物剛好有破綻,你們早就成了它的點(diǎn)心?!?/p>
高大青年卻沒接話,只是遞給蘇一一個水囊:“先喝點(diǎn)水。此地不宜久留,黑煞門的人可能還有同黨?!?/p>
蘇一接過水囊,道了聲謝。
趙虎靠過來,低聲道:“小兄弟,剛才那妖物突然消失……是不是和你袖里的玉牌有關(guān)?”他剛才雖然疼得厲害,卻也瞥見了玉牌發(fā)光的景象。
蘇一沉默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能吧。這玉牌是一位故人所贈,具體來歷我也不清楚?!?/p>
趙虎眼神復(fù)雜地看了看他,沒再多問。
高大青年似乎沒聽到兩人的對話,指著西北方向道:“從這里往西北走,三十里后有個廢棄的烽火臺,那里地勢高,易守難攻,我們先去那里落腳,再做打算?!?/p>
三人自然沒有異議,跟著兩個道人往烽火臺的方向走去。
日頭西斜,荒原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蘇一走在最后,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玉牌。
玉牌已經(jīng)恢復(fù)了溫潤,卻仿佛還殘留著剛才的金光。他隱隱覺得,這玉牌的秘密,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而那個黑袍人,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