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槳劃開幽冥海的水面時，蕭硯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水底盯著他。
天剛蒙蒙亮，海面上漂浮著細碎的冰碴，是從更北的永凍冰原漂來的。他裹緊了那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褂子，褂子上還沾著漁村碼頭的黑泥，被海水泡得硬邦邦的，刮得脖頸生疼。
“吱呀——”
船身突然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蕭硯猛地攥緊船槳，掌心的繭子被磨得發(fā)燙。他低頭看向水里，幽藍的海水深處，隱約有巨大的陰影掠過，帶起一串細密的氣泡。
“是玄龜嗎？”他想起林伯的話，心臟像被漁網(wǎng)勒住似的，突突直跳。
漁把頭說過，幽冥海溝的玄龜能活上萬年，背甲比天衍宗的山門還大。去年有艘凌霄皇城來的商船，據(jù)說就是被玄龜掀翻的，船上的修士連求救符都沒來得及捏碎。
蕭硯從懷里掏出李伯給的淺灘圖，圖紙被海水浸得發(fā)皺，上面用炭筆勾勒的海溝入口，像道咧開的黑嘴。他把圖湊近鼻子聞了聞，除了海腥味，還有股淡淡的血腥氣——是林伯咳在上面的。
“爹，等我回來。”他對著圖紙低聲說，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船行到正午，海面突然起了霧。白色的霧氣像棉絮似的涌過來，把船身裹得嚴嚴實實，連太陽都變成了個模糊的光斑。蕭硯掏出漁把頭給的陶瓶，拔開塞子，一股腥甜的氣味直沖腦門。
“海蛇膽……”他往手腕上倒了點藥膏，墨綠色的膏體觸到皮膚，瞬間變得冰涼，“能擋裂淵的寒氣么？”
話音剛落，霧里突然傳來“咔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冰面上碎裂。蕭硯抬頭，看見霧氣中閃過一道紫色的光，像條大蛇，在云層里扭動。
“紫雷裂淵！”他心里一緊，慌忙把船往淺灘圖標注的礁石區(qū)劃。
李伯的圖上畫著，海溝入口左側有片暗礁，能擋住裂淵的大部分雷劫?？伤麆倓澚藳]兩下，船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像是撞上了礁石。
“不好！”蕭硯低頭一看，船底破了個洞，海水正咕嘟咕嘟地往里冒。他趕緊脫下褂子去堵，可布片剛貼上洞口，就被水流沖得粉碎。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霧氣像被一只大手撥開，露出了深紫色的云層。云層里電蛇亂竄，發(fā)出刺耳的嘶鳴，把海水都映成了紫黑色。
“轟隆——”
第一道紫雷劈了下來，落在離船三丈遠的地方。海水被劈得炸開，掀起丈高的巨浪，蕭硯被浪頭掀得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在船板上，嘴里腥甜一片。
“咳咳……”他咳出兩口血，掙扎著去抓船槳，可船身已經(jīng)開始傾斜，“不能沉……林伯還等著珊瑚……”
他想起小時候，林伯也是這樣，在暴雨天背著發(fā)燒的他去鎮(zhèn)上找郎中。那時的林伯還很有力氣，后背寬闊得像漁船的甲板，能擋住所有的風雨。
“爹……”
第二道紫雷接踵而至，這次是直沖著他來的。紫色的雷光在他眼前炸開，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懷里的淺灘圖掉了出來，被風吹向空中。
就在圖紙要被雷光擊中的瞬間，蕭硯突然撲了過去，用手抓住了圖紙的一角。也就是在這時，紫雷落在了他的背上。
“啊——”
劇痛像潮水般涌來，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發(fā)燙，像是要被燒化了。意識模糊中，他好像聽見了林伯的聲音，在喊他的名字，又像是在說什么“玄龜……陣樞……”
“撲通”一聲，他掉進了海里。
冰冷的海水瞬間包裹了他，卻奇異地緩解了背上的灼痛。他想掙扎，可四肢像灌了鉛似的，根本動不了。海水不斷地往他嘴里灌，咸澀的味道嗆得他眼淚直流。
“要死在這里了嗎？”他絕望地想，“林伯怎么辦……”
就在他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手指突然觸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他費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墜向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口周圍布滿了白色的骸骨，像是某種巨獸的骨架。
“這是……玄龜骸骨窟？”
他想起漁把頭的話，葉家的人在找玄龜骸骨。難道這里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身體不斷地下墜，周圍的水壓越來越大，擠壓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像是隨時會散架。
“噗嗤——”
他的手被一塊尖銳的骸骨劃破了，鮮血涌了出來，在海水中散開，像一朵紅色的花。
就在這時，骸骨窟深處突然亮起一道幽藍色的光。那光芒越來越亮，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把蕭硯吸了過去。
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剛才的劇痛和冰冷都消失了。他睜開眼，看見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空間里，四周是泛著磷光的骸骨，正中央懸浮著一塊拳頭大小的晶石，晶石周圍環(huán)繞著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像是濃縮的星河。
“這就是……李伯說的發(fā)光晶石？”
他想起林伯的警告，不要碰這些晶石?？刹恢醯模麉s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像是這塊晶石在等他一樣。
他伸出手，想去觸摸晶石。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晶石的瞬間，他手上的鮮血突然飛了起來，像條紅色的小蛇，鉆進了晶石里。
“嗡——”
晶石猛地一顫，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鳴。幽藍色的光芒大盛，瞬間充滿了整個骸骨窟。蕭硯感覺一股溫暖的能量從晶石里流出來，鉆進他的身體，順著他的血管流淌，所過之處，之前被紫雷灼傷的地方都不再疼痛了。
“這是……”
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正在發(fā)生變化。皮膚下好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在跳動，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骨頭里鉆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起，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
“三千年了……終于……等到傳人了……”
蕭硯嚇了一跳，猛地環(huán)顧四周，可骸骨窟里除了他，什么都沒有。
“誰？誰在說話？”
“吾乃玄龜族守護靈，奉先祖之命，守護混沌陣樞……”那個聲音緩緩說道，“少年人，你身負混沌血脈，是唯一能駕馭陣樞之人……”
“混沌陣樞？這晶石？”蕭硯指著懸浮在眼前的晶石，疑惑地問。
“正是。”守護靈說，“此陣樞乃上古遺物，可融萬陣，能破萬法。只是三千年過去，能量已近枯竭，需以你的血脈為引，方能重煥生機……”
蕭硯還想再問，可守護靈的聲音卻變得模糊起來：
“噬陣者……近了……少年人，你需盡快成長，習得陣道……否則，滄溟界……危矣……”
聲音越來越遠，最后徹底消失了。
幽藍色的晶石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鉆進了蕭硯的胸口。他感覺胸口一陣發(fā)燙，像是揣了塊烙鐵。緊接著，無數(shù)復雜的圖案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像是無數(shù)條交錯的線，組成了各種各樣的陣法。
“這是……陣法圖譜？”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看懂這些圖譜，像是與生俱來就知道一樣。
其中一個圖譜給他的感覺最為清晰，是由三道水紋組成的，旁邊還有三個字——潮汐陣。
“潮汐陣……”他喃喃自語，“能用來做什么？”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骸骨窟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頭頂?shù)暮」遣粩嗟赝碌簦袷且颜麄€窟穴填滿。
“不好，紫雷裂淵的力量影響到這里了！”
他想起自己的使命，還要找幽冥珊瑚救林伯。他環(huán)顧四周，在骸骨窟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叢暗紅色的珊瑚，珊瑚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在磷光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幽冥珊瑚！”
他趕緊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小段珊瑚，放進懷里。就在他轉身想離開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骸骨上刻著的一些奇怪的紋路。
那些紋路和他之前在林伯的令牌上看到的很像，縱橫交錯，像是某種陣法。
“這些紋路……是什么意思？”
他正想仔細研究一下，骸骨窟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一塊巨大的頭骨掉了下來，擋住了他來時的路。
“只能從別的地方出去了！”
他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骸骨窟的另一側有一個狹小的通道，通道里隱約有微光傳來。他咬了咬牙，鉆進了通道里。
通道很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墻壁上布滿了濕滑的苔蘚，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的氣味。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胸口的混沌陣樞時不時地發(fā)出一陣微光，照亮他前方的路。
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終于看到了出口。出口處有微弱的光線，還傳來了海浪的聲音。
“快出去了！”
他加快了腳步，可就在他快要走出通道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摔了下去。
“啊——”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往下掉，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不知過了多久，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在他暈過去之前，他感覺胸口的混沌陣樞又亮了起來，一道幽藍色的光籠罩了他的身體，像是在保護他。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骸骨窟里，一塊巨大的玄龜背甲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行古老的文字，然后又迅速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文字的內容是：混沌初醒，陣道重開，噬影將現(xiàn)，九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