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唐果這間堪比小型展覽館的臥室切割成明暗交織的幾何圖案?？諝饫锔又南惴蘸退Ｓ玫牟葺断窗l(fā)水的甜香。巨型柔軟的公主床上，幾只半人高的毛絨玩具無辜地歪著腦袋。一切都精致得像個童話泡泡。
而泡泡的中心，氣氛卻有些凝滯。
唐果盤腿坐在價值不菲的純白色羊毛地毯上，懷里抱著一個巨大的皮卡丘抱枕，下巴擱在皮卡丘的閃電尾巴上，小臉繃得緊緊的，圓溜溜的眼睛里像是燃著兩簇小火苗，正一眨不眨地瞪著我。
我則靠坐在她那張一看就價格能抵我一年工資的定制書桌旁，手里拿著手機，屏幕上正顯示著公司那個禿頭又油膩的項目總監(jiān)——王胖子剛發(fā)來的奪命連環(huán)催。
【林默！人呢？！昨天讓你改的第三章場景交互邏輯文檔呢？！美術(shù)組等著出圖呢！今天下班前交不上來，你這季度的獎金就別想要了！還有新版本測試報告！一堆BUG！你是用腳測的嗎？！今晚加班給我搞定了！別想跑！】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唾沫星子噴濺的油膩感。后面還跟了一串憤怒敲桌子的表情包。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剛在樓下簽“賣身契”的憋屈還沒散盡，又被這傻逼上司添了把火。胃里一陣翻攪，煩躁指數(shù)直線飆升。正想著怎么用最簡潔又不失禮貌（主要是不想被抓把柄扣錢）的措辭懟回去，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突然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抽走了我的手機。
“別理那個死胖子！”唐果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護短，“就知道壓榨你！加班加班加班，他當你是永動機??？他那么能，怎么不自己寫代碼修BUG去？拿著雞毛當令箭！”她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頓操作，速度快得只留下殘影。
“哎！果果你干嘛？”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去搶手機。
“幫你懟他！”唐果頭也不抬，小嘴叭叭的，“這種人就欠收拾！看我給他來個‘程序員的憤怒’！”
我伸長脖子瞄了一眼屏幕，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王總監(jiān)，關(guān)于文檔和BUG：1.交互邏輯文檔已發(fā)你郵箱（標注：昨晚23：47），請查收（別告訴我你郵箱又爆了）。2.測試報告BUG列表已詳細分類并附重現(xiàn)步驟（標注：凌晨1：15），請分配給對應開發(fā)（別又甩鍋給測試）。3.獎金？呵。4.加班？今晚我男朋友要陪我打《星淵傳說》新副本，沒空。建議你自己上，畢竟，您、行、您、上。PS：再嗶嗶，信不信我黑了你新買的限量版機械鍵盤驅(qū)動？微笑.jpg】
這語氣，這用詞，這最后赤果果的威脅…簡直把我平時心里罵了八百遍不敢說出口的話全潑出去了！還附帶精準的時間戳打臉！
“姑奶奶！使不得！”我魂飛魄散，一把奪回手機。心臟在嗓子眼狂跳。這郵件要是真發(fā)出去，我明天就可以直接去財務部結(jié)工資滾蛋了！我手忙腳亂地點開郵箱草稿箱，找到那封還在編輯狀態(tài)的郵件，手指哆嗦著就要點刪除。
“怕什么！”唐果一臉恨鐵不成鋼，小恐龍睡衣的尾巴尖兒氣得一翹一翹，“你越慫他越蹬鼻子上臉！這種人，就得一次把他懟服了！讓他知道你不是軟柿子！再說了…”她突然湊過來，圓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壓低聲音，帶著點小得意，“我辦事，你放心！IP地址我早套了十八層跳板，用的是他隔壁工位老張的代理，郵件追蹤過去，保證查不到你頭上！他只能對著空氣無能狂怒！”
我：“……”
看著屏幕上那封火力全開、字字誅心的郵件草稿，再看看旁邊一臉“快夸我機智”的小女友，我一時竟無言以對。這操作…這反偵察意識…她平時到底都在網(wǎng)上學了些什么?。?/p>
最終，理智（主要是怕失業(yè)）戰(zhàn)勝了短暫的爽感。我在唐果“沒出息”的嘟囔聲中，刪掉了那封能讓我當場社會性死亡的郵件，重新編輯了一條極其官方、極其卑微、極其符合社畜身份的回復：【收到，王總監(jiān)。文檔和報告已發(fā)送，請查收。BUG部分我盡快跟進處理，今晚會加班完成?！?點擊發(fā)送。
做完這一切，我像是打了一場仗，疲憊地往后一靠，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F(xiàn)實的引力真他媽沉重。
唐果撇撇嘴，顯然對我的“慫”很不滿意。她抱著皮卡丘蹭到我身邊，用肩膀輕輕撞了我一下：“喂，還在生氣?。亢瀰f(xié)議的事？還是那個死胖子？”
“沒，”我搖搖頭，把手機丟到一邊，伸手把她攬過來，讓她靠在我肩膀上，“就是有點…累?！毙睦邸１晃磥碓栏府敵捎J覦他家產(chǎn)的乞丐，被傻逼上司當成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雙重壓力，窒息感拉滿。
唐果安靜地靠著我，毛茸茸的腦袋蹭著我的頸窩。過了一會兒，她悶悶的聲音傳來：“林默，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壓力特別大？”
我低頭看她，她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白皙的皮膚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嘴唇微微抿著，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忐忑。這副模樣，哪里還有剛才懟天懟地、揚言要黑掉總監(jiān)鍵盤的“網(wǎng)絡核彈”影子？
心里某個角落瞬間軟得一塌糊涂。我收緊手臂，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頂：“傻瓜。壓力是有，但跟你沒關(guān)系。是我自己還不夠強?！蔽翌D了頓，看著落地窗外繁華的江景，聲音低了下去，“你爸…他說得對，現(xiàn)在的我，確實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證明我配得上你，配得上‘唐果丈夫’這個身份。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個…走了狗屎運的窮小子。”
“才不是！”唐果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你聰明！你寫的游戲情節(jié)超棒！你懂玩家想要什么！你只是…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機會！”她越說越激動，小手揮舞著，“我爸他根本不懂！他眼里只有冷冰冰的數(shù)字和報表！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熱愛！什么叫創(chuàng)造！”
看著她為我據(jù)理力爭、急得臉都紅了的樣子，我心里那點陰霾被驅(qū)散了大半。我捏了捏她的臉蛋：“好，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努力，做出點樣子來給他看看，對不對？”
“對！”唐果用力點頭，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圓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湊到我耳邊，神秘兮兮地小聲說，“不過…嘿嘿，其實我們可以…曲線救國！”
“嗯？”我挑眉。
“你看啊，”她掰著手指頭，開始她的“曲線救國”大計，“我爸最在乎什么？面子！還有錢！對吧？只要我們干一票大的，搞出一個超級牛的游戲項目，火遍全網(wǎng)，賺得盆滿缽滿！到時候，我看他還有什么話說！他還好意思提那個破協(xié)議？臉給他打腫！”
她越說越興奮，小臉放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她爸被打臉的場景：“到時候，我就挽著你的手，走到他面前，特別高貴冷艷地說：‘爸，看見沒？這就是我唐果挑的男人！比你那些只會看報表的精英強一萬倍！你那協(xié)議，趁早撕了吧，別丟人現(xiàn)眼了！’”她還模仿了一下她爸可能有的表情，逗得我忍不住笑出聲。
“想法很美好，”我笑著揉亂她的頭發(fā)，“但現(xiàn)實是，我現(xiàn)在連自己手里的項目都焦頭爛額，王胖子那關(guān)都過不去，還談什么火遍全網(wǎng)？”
“切，王胖子算個der！”唐果不屑地撇嘴，隨即又抱住我的胳膊晃了晃，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所以啊，飼養(yǎng)員同志，趕緊振作起來！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打腫我爸的老臉！奮斗吧！皮卡…哦不，林默！”
看著她充滿元氣和信心的樣子，仿佛有無窮的能量注入進來。是啊，與其在這里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怎么破局。王胖子…項目…我腦子里飛快地閃過最近遇到的技術(shù)瓶頸和設計上的困局，一個模糊的念頭漸漸成形。
“你說得對?！蔽疑钗豢跉猓杏X堵在胸口的悶氣消散了不少。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走，果果，去書房。把你那臺頂配‘外星人’借我用用。今晚跟王胖子的BUG死磕之前，我得先把我自己那個獨立demo的核心玩法再優(yōu)化一下。說不定…真能搞出點名堂來?！?/p>
“這就對了嘛！”唐果歡呼一聲，從地毯上彈起來，小恐龍尾巴歡快地甩動著，“走！本大佬給你當技術(shù)后勤！鍵盤給你擦亮！咖啡給你滿上！今晚咱們就肝它個通宵！讓王胖子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實力！”她推著我往她那個堪比小型機房的書房走去，斗志昂揚得像個小將軍。
看著她元氣滿滿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笑。前路艱難，但至少，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這只小恐龍，總能在我最down的時候，用她獨特的方式，給我注入一劑強心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