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傅斯珩那句“生不如死”的威脅,像無數(shù)根淬了毒的冰針,扎進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從里到外都泛著寒意。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那份屈辱的續(xù)約合同死死地攥在手里,薄薄的紙張被我捏得變了形。我怕我一開口,泄露出的會是壓抑不住的哽咽。
車子沒有開往我那間位于市中心的高級公寓,而是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半山腰的別墅區(qū)。
這里是觀瀾公館,傅斯珩的私人住所。一個我曾經(jīng)以為會是“家”,最后卻發(fā)現(xiàn)只是一個裝修得更華麗的牢籠。
自從半年前沈雨落出現(xiàn),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帶我來過這里了。
車子在別墅門口停穩(wěn),他熄了火,卻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是靜靜地坐著,指尖在方向盤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下車?!彼K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我像是沒聽見,依舊看著窗外,聲音沙啞地問:“傅斯珩,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身邊不是已經(jīng)有沈雨落了嗎?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
“放過你?”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側(cè)過頭來,黑眸在昏暗中閃著幽光,“林晚,你是不是覺得,跟我睡了三年,就有資格跟我談條件了?”
這句話的羞辱意味太過明顯,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血色褪盡后只剩下一片慘白。
“我沒有……”
“你最好沒有?!彼驍辔?,傾身過來,解開了我的安全帶。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谖业亩?,帶來的卻不是曖昧,而是刺骨的寒意?!敖裢恚粼谶@里?!?/p>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渾身僵硬,胃里那股熟悉的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我的藥,還在公寓里。我必須回去。
“不行,”我?guī)缀跏敲摽诙觯曇魩е唤z急切,“我……我明天一早還有個通告?!?/p>
“麗姐沒告訴你嗎?”他直起身,語氣里帶著一絲玩味,“你接下來一個月的所有工作,我都幫你推了?!?/p>
我猛地看向他,心臟沉到了谷底。
他這是要……徹底將我囚禁起來。
“你憑什么!”我終于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尖銳起來,“那是我的工作!”
“憑我是你的老板?!彼p描淡寫地丟下這句話,推開車門,徑自下了車。
高大的身影繞過車頭,他拉開我這邊的車門,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靶枰冶阆聛韱??”
我咬著唇,看著他那張英俊卻冷酷的臉,心知再多的反抗也只是徒勞。我默默地拿起手包,彎腰下車。
走進別墅,熟悉的陳設(shè)映入眼簾。玄關(guān)處還擺著我之前買的一雙毛絨拖鞋,只是上面已經(jīng)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卻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傅斯珩脫下西裝外套,隨意地扔在沙發(fā)上,開始解手腕上的袖扣。他瞥了我一眼,下巴朝樓上點了點:“去洗澡?!?/p>
我站在原地沒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怎么?”他挑眉,“還要我再說一遍?”
“傅斯珩,”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比的可笑和悲哀,“你把我強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做這種事嗎?你就不怕沈雨落知道了會不高興?”
提到沈雨落,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林晚,別得寸進尺。不該你提的人,就不要提?!?/p>
“為什么不能提?”我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一步步向他走近,帶著自毀般的快意,“你在頒獎禮上為她一擲千金,轉(zhuǎn)頭又把我?guī)Щ剡@里,是覺得一個不夠,想享齊人之福?還是說,她今晚不方便,所以你才來找我這個召之即來的替代品?”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頭被打得偏向一邊,臉頰火辣辣地疼,耳邊嗡嗡作響??諝庵袕浡酪话愕募澎o。
我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頰上,嘴角嘗到了一絲血腥味。我看著他,眼睛里沒有淚水,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傅斯珩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動手,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英挺的眉峰緊緊蹙起,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林晚,是你逼我的?!彼穆曇粲行┥硢?。
我笑了,笑聲很輕,卻像羽毛一樣刮著他的心臟?!笆?,是我逼你的。是我不知好歹,是我癡心妄想。”
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走去。腳步有些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臉上的痛,遠不及心里的萬分之一。
我走進主臥的浴室,鎖上門,打開花灑。溫?zé)岬乃鲝念^頂澆下,沖刷著我冰冷的身體。我靠著冰涼的瓷磚,身體緩緩滑落,終于忍不住蜷縮起來,發(fā)出了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胃部的絞痛一陣比一陣劇烈,像是有一把刀在里面反復(fù)攪動。我疼得渾身發(fā)抖,冷汗和熱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不行,我必須拿到藥。
我關(guān)掉花灑,胡亂地擦干身體,穿上浴袍。打開浴室門,傅斯珩已經(jīng)不在臥室里了。
我松了口氣,快步走到床頭柜邊,拉開抽屜,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心一沉,又去翻梳妝臺,衣帽間,所有我可能放藥的地方,全都沒有。
他拿走了。
這個認知讓我如墜冰窟。
他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他知道我生病了嗎?
我沖出臥室,踉踉蹌蹌地跑到樓下。傅斯珩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抽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我的藥呢?”我沖到他面前,聲音因為疼痛和恐懼而顫抖,“傅斯珩,你把我的藥藏到哪里去了?”
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摁滅,才慢悠悠地開口:“什么藥?”
“你別裝了!”我?guī)缀跏羌饨衅饋恚澳隳米吡宋业乃?,快還給我!”
“哦,你說的是那個白色的小瓶子?”他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扔了?!?/p>
“你……”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扔了?
那是我的救命藥!沒有那個藥,我會疼死的!
“為什么……”我扶著沙發(fā)的邊緣,才能勉強站穩(wěn),“傅斯<strong>珩<、strong>,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我想看看,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會不會變得正常一點?!?/p>
“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愣住了,隨即明白過來。他以為那是什么?避孕藥嗎?
巨大的荒謬感席卷而來。
是了,我們在一起的這三年,我一直很小心地在做措施。他大概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的藥,便自以為是地當(dāng)成了那個。
他寧愿相信我是為了攀附他而偷偷吃藥,也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病了。
也好。
這樣也好。
絕望之中,我反而冷靜了下來。
“那不是……”我想解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告訴他,然后呢?讓他看到我的狼狽和不堪,換來他一絲廉價的同情嗎?
我林晚,還沒有卑微到那個地步。
“既然你扔了,那就算了?!蔽疑钗豢跉?,強忍著腹部的劇痛,轉(zhuǎn)身想走。
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算了?”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危險的探究,“這么輕易就算了?林晚,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沒什么把戲。藥沒了,大不了就再生一個孩子出來。反正合約還有三年,不是嗎?說不定,母憑子貴,我還能從沈小姐手里,搶回一點你的注意力。”
我故意用最惡毒,最不堪的語言來刺傷他,也刺傷我自己。
身后久久沒有聲音。
就在我以為他會再次發(fā)怒的時候,他卻猛地松開了我的手,力道大得讓我踉蹌了一下。
“滾?!?/p>
一個字,冰冷刺骨。
我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地逃回了樓上的客房,反鎖上門。
靠在門板上,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劇烈的疼痛讓我?guī)缀跽玖⒉蛔。抑荒茯榭s在地毯上,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
冷汗浸濕了我的頭發(fā),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我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我必須離開這里。
第二天,我是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中醒來的。
窗外的陽光刺眼,我動了動,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般。昨晚的疼痛已經(jīng)過去,只剩下余波帶來的虛弱和疲憊。
我撐著身體坐起來,客房里空無一人。
下樓后,才發(fā)現(xiàn)傅斯珩已經(jīng)走了。餐桌上放著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顯然是傭人準備的。
我沒有任何胃口,只是機械地喝了幾口牛奶,然后撥通了經(jīng)紀人麗姐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晚晚!你怎么樣?昨晚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麗姐焦急的聲音傳來。
“我沒事,麗姐?!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昨晚……在傅總那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麗姐一聲壓抑的嘆息?!八瓰殡y你了嗎?那個獎的事,我已經(jīng)找人去打聽了,就是他親口授意的。這個混蛋!”
“都過去了?!蔽业穆曇艉芷届o,“麗姐,你幫我個忙。”
“你說。”
“幫我查一下,當(dāng)初和我簽第一份合同的張偉律師,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
張律師是傅氏法務(wù)部的老人,三年前是他負責(zé)和我對接的合同事宜。他是個很溫和嚴謹?shù)娜?,?dāng)時還隱晦地提醒過我,這份合同里有很多對我不利的條款。
現(xiàn)在,這份被傅斯珩強加的續(xù)約合同,成了我唯一的枷鎖。我想,或許張律師能給我一些專業(yè)的建議,幫我找到合同的漏洞。
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自救的辦法。
“找張律師?好,我馬上去查?!丙惤銢]有多問,干脆地答應(yīng)下來,“晚晚,你別做傻事。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p>
“我知道的,謝謝你,麗姐。”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里卻是一片冰涼。
我不能坐以待斃。
別墅外,傅斯珩的車雖然不在,但我知道,門口一定有他的人守著。我走到玄關(guān),換好鞋子,拿上包,平靜地打開了門。
門口果然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wù)車,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見我出來,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鞠了一躬:“林小姐。”
“我要回我自己的公寓一趟,去拿點東西?!蔽铱粗Z氣平淡。
男人面露難色:“傅總吩咐過,您不能離開這里?!?/p>
“是嗎?”我勾了勾唇,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了撥號界面,“那我只好現(xiàn)在就打電話問問他,我是不是連回自己家拿幾件衣服的自由都沒有了?”
男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側(cè)身讓開了路?!啊囈呀?jīng)備好了?!?/p>
我坐上車,報上了我公寓的地址。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臟卻在狂跳。
半小時后,車子在公寓樓下停穩(wěn)。
“我上去很快,你在這里等我?!蔽覍λ緳C說完,便推門下車。
走進電梯,我沒有按自己所在的樓層,而是按了地下一層的按鈕。
電梯門打開,是地下停車場。
我快步穿過一排排的車輛,跑向停車場的另一個出口。從那里出去,就是一條小路,可以直接打到車。
我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風(fēng)在耳邊呼嘯,陽光照在身上,我第一次覺得,“自由”這個詞,是如此的真實和寶貴。
我一定要逃離他。
然后,用我剩下的時間,去完成那個被擱置了太久的約定。
哪怕,只有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