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將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軟的、仿佛能將人吞噬的鵝絨大床上,用絲滑的被子蒙住頭,試圖隔絕腦海里那個揮之不去的、滾燙的畫面。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那個空間,那個廚房,此刻像是一個被詛咒的、充滿了魔力的結(jié)界。
他的體溫,他身上那股混合著雪松皂香與男性汗息的、極具侵略性的味道,他那比頂級威士忌還要醇厚沙啞的聲音,他握住她手時那滾燙的、帶著薄繭的、充滿了掌控欲的觸感……
一幀一幀,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鍵的電影,在她漆黑的、緊閉的眼簾后,反復(fù)地、高清地、無休止地播放。
特別是最后,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在冰箱白光下顯得格外幽暗的眸子。
那里面,沒有了初見時的冰冷和疏離,也沒有了商業(yè)談判時的銳利和算計。
那里面……翻涌著一種她看不懂的、卻讓她本能地感到畏懼和顫栗的東西。
是黑暗,是漩渦,是火焰,是某種原始的、被壓抑了許久的……饑餓。
仿佛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道他等待了許久的、可以用來解渴的甘泉。
“瘋了……瘋了……”
蘇晚在被子里發(fā)出小獸般嗚咽的、悶悶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從里到外,都像是被點(diǎn)燃了。那股灼熱感,從他們皮膚相觸的地方開始,沿著她的手臂,一路燒到了她的心臟,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變得酥軟無力,又焦灼難安。
蘇晚,你到底在搞什么?
你和他,只是協(xié)議關(guān)系!是一場交易!
他給你庇護(hù),你做他名義上的妻子。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可現(xiàn)在呢?
你居然會因為他無意間的一次身體裸露而心跳失控,會因為他一個曖昧的觸碰而方寸大亂!
你的驕傲呢?你的理智呢?
都被那個男人身上滾落的水珠給沖走了嗎?!
她煩躁地在床上翻來覆去,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擺脫那種缺氧般的窒息感。
墻上的復(fù)古掛鐘,發(fā)出“滴答、滴答”的、單調(diào)而清晰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像是在為她的心亂如麻,進(jìn)行著無情的倒計時。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時針,從十二點(diǎn),滑向一點(diǎn),兩點(diǎn)……
當(dāng)墻上的時鐘,最終指向凌晨三點(diǎn)時,蘇晚終于放棄了與周公的這場注定失敗的搏斗。
她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絲滑的睡裙順著她的動作滑落,露出一片細(xì)膩白皙的肌膚,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
她實在是太渴了,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
也許,一杯熱牛奶能讓她好受一些。
她這樣想著,赤著腳,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門。像一個潛入自己家的、心虛的小偷,溜進(jìn)了那條被月光切割成無數(shù)明暗格子的、寂靜無聲的走廊。
別墅實在是太大了。
大到空曠,大到寂靜,大到她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自己赤腳踩在地板上那微不可查的、輕柔的“啪嗒”聲,以及自己那顆依舊沒有平復(fù)下來的、擂鼓般的心跳。
她刻意避開了樓下那個讓她心驚膽戰(zhàn)的“案發(fā)現(xiàn)場”——廚房,準(zhǔn)備去一樓的茶水間。
然而,在經(jīng)過二樓走廊盡頭那間她從未踏足過的書房時,她的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那扇厚重的、由黑胡桃木打造的、平日里總是像禁地一樣緊閉著的門,此刻,竟然……虛掩著一道縫。
一道微弱的、暖黃色的、仿佛帶著某種神秘召喚力的光,從那道門縫里,悄悄地,流淌了出來,在地板上投下一條狹長的、溫柔的光帶。
他……在里面?
這個念頭,讓蘇晚的心,猛地一緊。
這么晚了,他還沒睡?是在工作嗎?
可如果是,為什么阿森發(fā)信息說他“已休息”?
一個不受控制的、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又大膽的念頭,像一顆破土而出的、帶著毒刺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了她的心臟。
——進(jìn)去看看。
就看一眼。
她想看看,那個掌控著整個A市經(jīng)濟(jì)命脈的男人,他的“領(lǐng)地”,究竟是什么樣子。
她想知道,在那副冰冷、禁欲、不近人情的面具之下,到底還藏著些什么。
這個念頭,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開,就再也無法關(guān)上。
好奇心,是人類最原始的驅(qū)動力,也是最危險的毒藥。
蘇晚知道,這是在玩火。
她是在挑釁那頭沉睡的、領(lǐng)地意識極強(qiáng)的雄獅。
可午夜的黑暗,和剛剛經(jīng)歷過的那場荷爾蒙風(fēng)暴,仿佛給了她一種虛幻的、不計后果的勇氣。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味道。
她伸出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她輕輕地、緩緩地,推開了那扇門。
“吱呀——”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老舊木門轉(zhuǎn)動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里,被無限放大。
蘇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書房里,空無一人。
那道暖黃色的光,來自于書桌上的一盞復(fù)古臺燈。它被遺忘在了那里,盡職盡責(zé)地,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蘇晚的心,稍微放回了原處。
她像一只闖入禁林的小鹿,帶著十二分的小心和警惕,閃身進(jìn)入了書房,并輕輕地、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地,將門重新掩上,只留下一道剛才那樣的縫隙,以防萬一。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打量這個屬于顧淮舟的、最私密的空間。
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整個書房的風(fēng)格,就和他的人一樣。
冷硬、極簡、充滿了秩序感和壓迫感。
色調(diào)是冷靜的黑、白、灰。一整面墻的落地書架,頂天立地,上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書籍,從經(jīng)濟(jì)、金融,到哲學(xué)、歷史,甚至還有幾本德文原版的物理學(xué)著作,每一本都像是被尺子量過一樣,擺放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是高級皮革、古舊書卷和雪松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冷靜、沉穩(wěn),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清冷的性感。
這味道,就是顧淮舟的味道。
蘇晚的目光,掃過那些厚重的、看起來就讓人望而生畏的書籍,掃過那臺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線條冷硬的電腦,最后,落在了那張巨大的、由整塊黑色大理石打造的書桌上。
然后,她的瞳孔,猛地一縮。
就在那張充滿了現(xiàn)代感和冰冷金屬質(zhì)感的書桌上,有一個東西,顯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那是一個抽屜。
一個獨(dú)立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由溫潤的梨花木制成的抽屜。
它沒有和書桌融為一體,而是被單獨(dú)嵌在了書桌的下方,仿佛是后來加上去的。它的顏色,是溫暖的、帶著歲月沉淀感的紅棕色,與整個書房的黑白灰調(diào),形成了強(qiáng)烈的、突兀的、甚至是有些刺眼的對比。
更重要的是,那個抽屜的右上方,有一個小巧的、已經(jīng)泛出些許銅綠的、老式的黃銅鎖孔。
它被鎖上了。
在一整個開放式的、所有東西都觸手可及的書房里,這個唯一被上了鎖的抽屜,就像是國王城堡里那間唯一被禁止進(jìn)入的房間,充滿了致命的、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這里面……藏著什么?
是什么東西,值得這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男人,用這樣一種近乎“珍藏”的方式,鎖起來?
是價值連城的商業(yè)機(jī)密?還是……別的什么?
蘇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輕輕地,觸碰到了那片溫潤的、帶著時光溫度的梨花木。
那觸感,和冰冷的大理石桌面,截然不同。
它仿佛……有生命,有故事。
她的手指,順著木頭的紋理,緩緩滑到那個小小的、冰涼的黃銅鎖孔上。
她甚至能想象到,有一把同樣古樸的鑰匙,插入,轉(zhuǎn)動,然后……一個秘密的世界,就會在她面前,轟然打開。
就在她的思緒,幾乎要被這個神秘的抽屜完全吞噬時——
“嗒……嗒……嗒……”
一陣沉穩(wěn)的、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突然從走廊的另一頭,由遠(yuǎn)及近地,傳了過來!
是顧淮舟!
他回來了!
蘇晚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幾乎凝固了!
她像一只被獵人發(fā)現(xiàn)的、受驚的兔子,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
快跑!
可是,來不及了!
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門口!
她現(xiàn)在沖出去,正好會和他撞個滿懷!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身體,比她的大腦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
她猛地一個閃身,借著高大書桌的掩護(hù),一頭鉆進(jìn)了旁邊那厚重的、垂及地面的、天鵝絨質(zhì)地的落地窗簾后面!
她剛剛藏好,屏住呼吸,將自己嬌小的身體,緊緊地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咔噠?!?/p>
書房的門,被推開了。
那個高大的、帶著一身寒氣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
蘇晚躲在窗簾的縫隙里,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能透過那道狹窄的縫隙,緊張地、不受控制地,窺視著那個闖入她“安全區(qū)”的男人。
顧淮舟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房間里還有第二個人。
他徑直走到了書桌前,就在她剛才站過的那個位置。
臺燈暖黃色的光,從下往上,打在他的臉上,將他那張原本就輪廓分明的臉,勾勒得更加深邃、立體。
光影的交錯,讓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商人,更像是一尊沉默的、陷入沉思的、古希臘的雕塑。
他沒有坐下,也沒有去碰電腦或文件。
他只是站在那里,垂著眸,靜靜地,看著那個梨花木的抽屜。
蘇晚的心,提到了最高點(diǎn)。
他要打開它了嗎?
她看到,顧淮舟緩緩地,抬起了手。
那只剛剛才握過她的、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
他的指尖,輕輕地,落在了那個抽屜上。
動作,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甚至,帶著一絲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珍視。
他沒有鑰匙,也沒有試圖去打開它。
他只是用指腹,在那片溫潤的、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的木頭上,一遍又一遍地,極其緩慢地、近乎貪婪地,來回摩挲著。
仿佛那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物,而是……愛人溫?zé)岬?、?xì)膩的皮膚。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可是,蘇晚卻敏銳地捕捉到,他那向來緊繃的、冷硬的下頜線條,在那一刻,似乎……柔和了下來。
他那雙總是像寒潭一樣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那層常年不化的堅冰,似乎也悄然融化了一角,泄露出了一絲……她從未見過的、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是懷念?是遺憾?還是……某種被深埋在時間長河里的、滾燙的、卻又不敢觸碰的深情?
那一刻的顧淮舟,褪去了商業(yè)帝王所有的光環(huán)和鎧甲。
他看起來,竟有那么一絲……脆弱,和孤獨(dú)。
蘇晚徹底呆住了。
她忘了恐懼,忘了自己正躲在窗簾后面,像個可恥的偷窺者。
她的腦海里,只剩下了一個巨大的、盤旋不去的問號。
——這個抽屜里,到底,鎖著什么?
是怎樣的秘密,能讓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是……一個女人嗎?
這個念頭,像一根最細(xì)小的、最尖銳的刺,毫無預(yù)兆地,扎進(jìn)了她的心里。
不疼,卻帶來一陣密密麻麻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的癢。
就在這時,顧淮舟仿佛終于從自己的世界里回過神來。
他收回了手,眸光,也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深沉與平靜。
他關(guān)掉了桌上的臺燈。
“啪嗒?!?/p>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純粹的黑暗。
蘇晚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她能清晰地聽到他轉(zhuǎn)身時,高級西褲布料摩擦發(fā)出的“沙沙”聲。
能聽到他沉穩(wěn)的、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的腳步聲。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在經(jīng)過她藏身的窗簾時,那道極具壓迫感的、如有實質(zhì)的目光,仿佛在窗簾上,停留了……那么零點(diǎn)一秒。
是她的錯覺嗎?
蘇晚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直到聽到門被重新關(guān)上的、輕微的“咔噠”聲,直到那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又過了許久,久到她四肢都開始發(fā)麻,她才敢從窗簾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書房里,只剩下窗外那清冷的、如水銀般瀉入的月光。
一切,都恢復(fù)了原樣。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因為心神不寧,而產(chǎn)生的一場幻覺。
可是,她知道,不是。
那個抽屜,和他看它的眼神,都真實地,烙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蘇晚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沒有再去想什么熱牛奶了。
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夜無眠。
那個上了鎖的梨花木抽屜,像一個巨大的、充滿了誘惑的謎團(tuán),在她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
它徹底取代了廚房里那個荷爾蒙爆棚的畫面,成為了她腦海里,唯一揮之不去的東西。
顧淮舟。
這個她以為自己只是簽了一紙合約的男人,第一次,在她心里,從一個冰冷的、符號化的“合作者”,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充滿了秘密的、讓她產(chǎn)生了無法抑制的探究欲的……謎。
番外:近期日記
【蘇晚的日記】
日期:XX年X月X日+1(凌晨) 天氣:心里的迷霧比窗外的夜色更濃
我今晚,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竅。
我居然……潛進(jìn)了他的書房。
我以為我會看到商業(yè)機(jī)密,或者什么不可告人的協(xié)議。
但我看到的,是一個上了鎖的、與他格格不入的梨花木抽屜。
以及……他看著那個抽屜的眼神。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眼神。溫柔,懷念,甚至……深情。
他那么強(qiáng)大,那么冷漠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對著一個抽屜,露出那種表情?
那個抽屜里,到底鎖著什么?
是他的軟肋嗎?
是一個……他深愛過的,或者正在深愛著的女人留下的東西嗎?
這個念頭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心慌。
蘇晚,你在胡思亂想什么!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們只是協(xié)議夫妻!他心里有誰,愛著誰,都與你無關(guān)!你只要扮演好你的角色,拿回你想要的東西,就可以了!
可是……
為什么,我就是無法控制地,想要知道答案呢?
那個抽屜,像一個黑洞,要把我所有的理智和好奇心,都吸進(jìn)去。
顧淮舟,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顧淮舟的日記】
日期:XX年X月X日+1(凌晨) 天氣:月色很好,適合狩獵
窗簾,動了一下。
空氣里,多了一絲不屬于這里的、清甜的梔子花香。
我知道,是她。
我的小刺猬,我的小偷,終于還是按捺不住,闖進(jìn)了我的領(lǐng)地。
她就躲在那片黑暗里,屏住呼吸,像一只誤入陷阱的小獸,緊張,害怕,卻又舍不得移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
她看到我了。
她看到我看著那個抽屜了。
她一定在想,里面鎖著什么。
她一定在猜測,那是不是屬于另一個女人的秘密。
很好。
我喜歡看她為我困惑,為我煩惱,為我……胡思亂想的樣子。
這比讓她看到里面的東西,要有趣得多。
親愛的蘇晚,別著急。
游戲,才剛剛開始。
我布了這么多年的局,設(shè)了這么久的套,怎么會讓你,這么快就猜到謎底?
那個抽舟里鎖著的,不是別人的秘密。
它鎖著的,是你。
是我為你珍藏了整個青春的……愛意。
【靈魂對話】
(那團(tuán)月白色的火焰(蘇晚),不再像之前那樣羞赧地染上緋紅,而是變成了一種更加深邃的、帶著探究意味的藍(lán)色火焰。它不再躲在鳥籠的中央,而是主動靠近了柵欄,試圖看清外面的黑暗。)
蘇晚的靈魂(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 “你到底是誰?”
“那個抽屜里,到底是什么?”
(環(huán)繞著鳥籠的無邊黑暗(顧淮舟)中,那男人的輪廓似乎笑了一下,笑聲低沉而愉悅,像大提琴的撥弦,在空曠的宮殿里回響。)
顧淮舟的靈魂(聲音充滿了誘導(dǎo)的、惡劣的趣味): “想知道?”
“那就自己來找答案?!?/p>
“鑰匙……或許就藏在這座宮殿的某個角落。也或許……”
“就藏在我的心里?!?/p>
“蘇晚,你敢來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