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百年如一日
南荒,無名斷崖——后來被稱為“埋月崖”——成了周不凡第一個“洞府”。
崖頂只有三樣東西:
一塊平整的玄青巨石,被雨水與獸血磨得發(fā)亮;
一株半枯半榮的野山松,根須盤繞石縫,倔強地指向北方;
一個布衣青年,日復一日,盤膝而坐,如與崖石化作一體。
從這一天開始,百年光陰,被他用最簡單、最殘酷的方式切成無數(shù)等份——
一呼,一吸,算一息;
三十息,為一刻;
十二刻,為一晝;
三百六十晝夜,為一年;
一百年,三萬六千次日出日落,無一缺席。
……
第一個十年:
《引靈篇》殘缺,他便以血補經。每一次行氣出錯,經脈炸裂,他就用碎骨草嚼爛敷傷,等血肉結痂,再從頭開始。
崖頂積雪深時,他赤身臥雪,讓寒意凍裂創(chuàng)口,再借灰月幽輝一點點縫合,以此錘煉經脈韌性。
雪化時,他背著萬斤寒鐵,沿崖壁縱躍,鐵鏈磨破肩胛,白骨森然,他卻笑著數(shù)步數(shù):一步、兩步……一千步后,鐵鏈斷,肩胛骨已硬如金鋼。
第二個十年:
他走出南荒,踏入“亂星?!薄?/p>
那里海盜如蟻,血修遍地。他化名“月奴”,從最底層的劃槳奴做起,用三年時間記下了整片海域潮汐與靈脈走向;再用三年,潛入海底暗礁,以肉身引雷,煉成《雷罡鍛脈篇》;最后四年,他一人一刀,滅掉十八支海盜團,頭顱疊成京觀,京觀之巔,他插下一塊木牌:
“周氏舊債,利滾至此?!?/p>
第三個十年:
他進“萬尸窟”??邇仁非f,金丹、元嬰乃至化神殘軀皆淪為尸傀。他不退反進,以灰月印記鎮(zhèn)煞,奪尸傀之“死氣”,逆推生死,自創(chuàng)《荒古死生經》。
最危險的一次,他被一具生前為大乘的尸王洞穿胸口,心臟碎成八瓣。他以手托心,以灰月縫合,在尸窟躺了整整四十九天,醒來時,胸口多了一道灰色月痕——第二心臟。自此,他擁有了雙心同跳,一息可吞萬里靈氣。
第四個十年:
他重返南荒,獨闖“天妖淵”。
妖淵深處,有太古妖皇血脈沉睡。他逼出妖皇真血,沐浴百日,皮、肉、筋、骨、血、髓,層層替換。最后一次蛻皮,舊皮落地即化飛灰,新膚上浮現(xiàn)淡淡荒紋,如月蝕之痕。
那一夜,妖淵萬妖嚎哭,匍匐在地,向他朝拜。他卻在淵底刻下一行字:
“妖可拜我,仇必死我?!?/p>
第五個十年:
他踏入中州,以“凡胎”之姿拜入三品宗門“靈虛谷”做外門雜役。
挑水、劈柴、清掃藏經閣,整整五年,無人知他根骨,無人見他修行。直到宗門大比,外門弟子需闖“幻心九階”。
幻境中,他一步未停,連破九階。主持長老驚覺幻境竟被他生生撕出一道灰月裂縫,谷主震怒,欲搜魂探密。
當夜,靈虛谷護山大陣無聲而碎,谷主與七位長老眉心各現(xiàn)一道灰月痕,次日齊齊坐化。周不凡背手離去,谷中萬弟子無人敢追。
自此,中州流傳一句話:
“凡見布衣灰月者,退避三舍?!?/p>
第六個十年:
他再回埋月崖。
崖頂野山松已亭亭如蓋,他卻一掌拍斷,以松干削棺,以松針為香,以樹脂為燭,為自己立了一座“活人?!?。
冢前石碑,無字。
他每日辰時入棺,閉目打坐;亥時開棺,起身練拳。
拳名“無歸”,共三式:
第一式“碎星”,拳出,星沉;
第二式“葬月”,拳落,月滅;
第三式“無名”,拳未出,敵已死。
三式未竟,崖下已多出一道萬丈溝壑,深不見底,如被天罰。
第七個十年:
他離開南荒,踏入東域邊緣,卻不入故土,只在最偏僻的小鎮(zhèn)做了一名更夫。
每夜敲更,一慢三快,聲音沙啞: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無人知,他每敲一聲,體內便運轉一個完整的大周天;每走一更,便有一縷灰月之輝滲入地脈,悄無聲息地標記著十大世家殘存的暗哨、密庫、逃生古陣。
十年更夫,他走遍東域三百六十五座城池,把當年七族后裔的藏身之處,一一烙印在識海。
第十年的最后一聲更鼓落下,他摘下斗笠,斗笠內側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是仇人的子孫。
他對著夜色輕聲道:
“時辰已到?!?/p>
第八個十年:
他銷聲匿跡,世人皆以為“月奴”“凡胎更夫”已死。
其實,他回到埋月崖,自封識海,自封經脈,自封灰月,以凡人之軀,在崖頂種了一畝青稻,養(yǎng)了一只跛腳老貓。
春播秋收,夏蟬冬雪,他像真正的農夫一樣彎腰鋤草,像真正的老人一樣給貓順毛。
有人偶然攀崖,只見一個布衣青年笑說:
“此處無寶,只有稻穗與貓。”
那人下山后,卻再記不起青年容貌,只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做了一場無悲無喜的夢。
第九個十年:
跛腳老貓老死,青稻枯榮十次。
他挖了一個土坑,把貓埋在稻茬下,立了一塊小木牌:
“貓無名,伴我九十載。”
隨后,他解開自封。
那一夜,埋月崖上空出現(xiàn)一輪灰色滿月,月光如瀑,灌入他頭頂。
十萬八千條經脈同時亮起,如星河倒卷;丹田處,雙心共鳴,震裂百里山岳。
灰月深處,似有古老帝影起身,與他合二為一。
天明時,崖頂再無一人,只剩滿地細碎月光,凝為石粉。
風一吹,石粉紛揚,像一場遲來的雪。
第十個十年:
他行走世間,卻無人識他。
因為此時的他,已可一念化凡,一念成帝。
他入酒樓,與販夫走卒舉杯;
他入皇城,與帝王將相并肩;
他入青樓,聽女子唱舊日亡曲;
他入戰(zhàn)場,看白骨堆成新冢。
每一日,他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
每一夜,他都像最后一次告別這個世界。
百年如一日,一日如百年。
直到某一天,他站在一座殘破的石坊前——坊額斑駁,仍可辨認“青陽”二字。
他抬手,輕撫石坊,低聲說了一句:
“我回來了?!?/p>
……
百年期滿,灰月圓滿。
周不凡轉過身,布衣無塵,黑發(fā)如墨,眸中映著一輪亙古不滅的荒古月影。
復仇的刀,已在鞘中靜鳴百年,
如今,
終于該出鞘了。
第二章?百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