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真大。
從早上就開始下。
嘩啦啦的,天像是漏了。
林晚起得很早。
她把那幅繡好的布卷起來,用油布包了好幾層。
抱在懷里。
像抱著小小。
院子里積了水。
一腳踩下去,濺起老高。
林晚穿了一雙黑布鞋。
很快就濕透了。
幫忙的人陸續(xù)來了。
都是本家的親戚,還有幾個(gè)鄰居。
穿著雨衣,打著傘。
站在院子里,等著。
棺木很小。
小小的一個(gè)。
木頭盒子。
四個(gè)男人抬起來,一點(diǎn)也不費(fèi)勁。
王鳳芝也出來了。
穿著她那件深藍(lán)色的褂子。
手腕上那串佛珠還在。
她站在屋檐底下,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臉上沒什么表情。
雨更大了。
砸在傘面上,噼里啪啦響。
抬棺的人喊了一聲:“起——!”
小小的棺木就離了地。
就在這時(shí)候。
林晚突然走上前。
擋在了大門前面。
她懷里抱著那個(gè)油布包。
大家都看著她。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林晚不說話。
慢慢地解開油布。
一層,又一層。
最后,露出里面那幅繡畫。
她猛地一抖。
整幅繡畫嘩啦一下展開。
足足有半面墻那么大。
雨立刻打上去。
繡線濕了。
那些紅色的線,遇了水,一下子變得格外刺眼。
像新流的血。
畫上繡的是一個(gè)小女孩。
縮在墻角。
一個(gè)老婆婆,拿著針,正在扎她。
針尖對著孩子的胳膊。
孩子的臉扭曲著,在哭。
老婆婆的臉,很平靜。
甚至有點(diǎn)笑瞇瞇的。
她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
每一顆珠子,都繡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愣住了。
抬棺的也停了腳。
站著看。
雨嘩嘩地下,畫上的場景晃動著,好像活了過來。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那佛珠!”
好幾道目光,唰地一下,全轉(zhuǎn)向屋檐下的王鳳芝。
盯著她的手腕。
王鳳芝手腕上那串珠子。
棕色的,油亮油亮的。
和繡畫上那一串,一模一樣。
連大小都差不多。
王鳳芝的臉,一下子白了。
比紙還白。
她把手往后縮。
想藏進(jìn)袖子里。
“你胡說!”
她尖聲叫起來。
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你編的!你害我!”
她猛地從屋檐下沖出來。
也不顧雨淋。
張著手,撲向那幅繡畫。
想要撕了它。
林晚站著沒動。
只是把畫舉得更高。
讓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
王鳳芝撲到跟前。
手指甲快要碰到畫了。
卻突然停住。
她看著畫上那個(gè)拿針的老婆婆。
看著那張笑瞇瞇的臉。
看著那個(gè)哭叫的小女孩。
她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猛地后退一步。
腳下一滑,跌坐在泥水里。
泥水濺了她一身。
她坐在水里,也不起來。
抬頭看著那幅畫。
呆呆地看著。
雨把她花白的頭發(fā)淋透了,貼在臉上。
周圍的人,都安靜了。
只有雨聲。
還有王鳳芝粗重的喘氣聲。
林晚慢慢收起繡畫。
重新用油布包好。
抱回懷里。
她看著坐在泥水里的婆婆。
“走吧。”
她對著抬棺的人說。
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別誤了時(shí)辰。”
抬棺的人互相看了看。
喊了一聲:“起——!”
小小的棺木,又動了起來。
穿過院子,走向大門外。
林晚跟在后面。
一步一步。
走得很穩(wěn)。
沒有人去扶王鳳芝。
她還坐在泥水里。
看著隊(duì)伍走遠(yuǎn)。
雨把她渾身都打濕了。
她縮著肩膀,看著很小。
很老。
隊(duì)伍出了村,往山上去。
路很滑。
大家走得很慢。
墓穴已經(jīng)挖好了。
挨著她爺爺?shù)哪莻€(gè)舊墳。
兩個(gè)穴,緊靠著。
新的石碑立在那里。
刻著兩個(gè)人的名字。
小小的棺木放了進(jìn)去。
林晚蹲下來,用手摸了摸那光滑的木頭。
然后站起來。
泥土一鍬一鍬地填下去。
蓋住了那個(gè)小盒子。
漸漸地,看不見了。
只剩下一個(gè)土堆。
小小的一個(gè)。
雨漸漸小了。
變成了毛毛雨。
飄在人臉上,涼絲絲的。
人們開始往回走。
沒人說話。
腳步踩在泥水里,噗嗤噗嗤響。
林晚走在最后。
她回頭看了一眼。
那兩個(gè)緊挨著的墳包。
一大一小。
靜靜地立在雨里。
她轉(zhuǎn)過身,慢慢往山下走。
懷里的油布包,還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