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黑暗退去,意識重新凝聚。
陳凡又一次睜開了雙眼。
他沒有動,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大口呼吸。
他的身體還殘留著被活活餓死時的記憶。
這種死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折磨。
它是一種漫長的、無可奈何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力一點一滴流逝的凌遲。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躁和絕望,從他靈魂深處升騰而起。
動是死,不動也是死。
這個副本,根本就沒打算給人留活路!
【這新人在干嘛?!】
【我靠,他臉色好差,嘴唇都白了,這是入定太深,元氣大傷了?】
【你們懂個屁,這叫天人感應,他肯定是耗費了巨大的心神,推演出了通關之法!】
【樓上的,你修仙小說看多了吧?我看他就是餓了。你瞅瞅他那小眼神,直勾勾的,跟沒吃飯似的?!?/p>
直播間的觀眾,永遠無法體會陳凡此刻的感受。
他們看到的,只是剛點進直播間時,一個發(fā)呆的玩家,并對他的行為展開了新一輪的、充滿想象力的解讀。
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他自以為看穿了設計者的陷阱,選擇了以靜制動,結果卻掉進了另一個更深、更絕望的陷阱里。
設計者算到了一切。
他算到了玩家會去調查,所以布下了物理陷阱。
他也算到了有聰明的玩家會看穿第一層,選擇按兵不動,所以他布下了生理陷阱。
這是一個死循環(huán)。
一個無解的陽謀。
憤怒和絕望的情緒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理智。
他甚至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要不要沖過去,把這個屋子里所有的東西都砸個稀巴爛,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但就在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他腦海中那根緊繃的弦,忽然“嗡”的一聲,顫動了一下。
不對。
一定有哪里不對。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那股毀滅欲壓制住。
他開始在大腦中,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自己所有的死亡經歷。
墜物、毒氣、利刃、電擊、尖刺……還有,饑餓。
所有的死亡方式,都指向一個結果:阻止自己“活下去”。
這個副本的核心,似乎就是單純的“抹殺”。
但……如果只是為了抹殺,何必搞得這么復雜?
為什么要有相冊?為什么要有紙條?為什么要有那個停擺的鐘?
這些線索,它們指向了一場清晰的家庭悲劇。
“我在等你回家……”
“爸爸是壞人?!?/p>
七點十五分。
煤氣。
這些信息,是用來干什么的?
只是為了增加恐怖氛圍?
只是為了迷惑玩家,讓他們去觸發(fā)陷阱?
陳凡的目光,再一次掃過整個房間。
茶幾,門,窗戶,掛鐘,沙發(fā)。
他一直以一個“解謎者”的身份,在審視這些東西。
他把它們當成道具,當成線索,當成通關的鑰匙或者陷阱。
他的思維,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不是解謎者。
這個副本賦予他的身份,是那個“回家”的“孩子”!
如果自己是那個擔驚受怕的孩子,推開家門,看到這一切,會怎么做?
一個正常的孩子,會去好奇地翻看相冊嗎?
會去暴力地撬開一扇緊鎖的門嗎?
會發(fā)瘋一樣去踹碎窗戶嗎?
會把墻上的掛鐘拆開研究嗎?
會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嗎?
不,他不會。
他只會害怕。
他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然后呢?
然后他會餓死。
就像自己剛才那樣。
所以,連靜靜等待也是錯的。
因為那是一個成年人經過邏輯分析后,得出的最優(yōu)解。
卻不是一個孩子最本能的反應。
孩子的本能反應是什么?
在一個充滿未知危險和詭異氣氛的家里,一個孩子最想做的,最會去做的,是什么?
陳凡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想到了。
他想到了那個被自己忽略了無數次的,最簡單,也最離譜的可能性。
所有的陷阱,都是物理層面的。
所有的調查,都是物理行為。
甚至連等待,最終也是死于物理極限。
那么,破局的關鍵,會不會……根本就不在物理層面?
“我在等你回家……”
這張紙條,他一直把它當成觸發(fā)天花板陷阱的“扳機”。
可如果,它不是扳機呢?
如果,它就是字面意思呢?
一個母親,在等待她的孩子回家。
那孩子回家之后,應該做什么?
陳凡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他感覺自己抓住了那根唯一的,能夠逃出生天的蛛絲。
但在經歷了五次匪夷所思的死亡和一次漫長絕望的等死之后,任何看似荒謬的選項,都值得一試。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進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堵伯。
他邁開腳步,沒有走向任何家具,而是再一次走到了客廳的正中央。
他閉上眼睛,將腦海中所有關于解謎、關于陷阱、關于生存的雜念全部清空。
他努力讓自己代入那個孩子的角色。
放學回家,推開門,屋子里很暗,有股怪味。
爸爸媽媽都不在。
桌上有一張媽媽留下的紙條。
一切都透著詭異。
我很害怕。
我不敢亂動。
我該怎么辦?
陳凡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那不是演的,而是多次死亡帶來的極度緊張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他太緊張了。
萬一,這也是陷阱呢?
萬一,發(fā)出聲音會觸發(fā)什么更可怕的東西呢?
比如聲控炸彈?
不。
不能再猶豫了。
這是最后的機會。
他再一次深呼吸,這一次,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將所有的希望、恐懼和決心,都凝聚在了聲帶上。
然后,他用一種帶著一絲顫抖,又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孺慕和委屈的聲音,輕輕地,朝著這片死寂的空氣,呼喚道:
“媽……我回來了?!?/p>
聲音很輕,在這空曠的客廳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話音落下的瞬間。
整個世界,安靜了。
沒有天花板塌陷,沒有煤氣涌出,沒有任何致命的機關被觸發(fā)。
陳凡緊張地睜開眼睛。
他看到,眼前那扇一直緊閉著、門后是致命煤氣的木門。
那扇他用鐵絲撬開過、卻引來死亡的木門。
此刻,正隨著“嘎吱”一聲輕響,緩緩地,自己打開了。
門后沒有刺鼻的煤氣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而溫暖的,仿佛來自天堂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