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一股大力從外面撞開，發(fā)出巨大的聲響，狠狠砸在后面的墻壁上，又反彈回來，兀自晃蕩著。
門口站著的是陸沉的發(fā)小兼伴郎之一，陳浩。他跑得氣喘如牛，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精心打理過的發(fā)型亂了，幾縷發(fā)絲狼狽地貼在額角。他一只手死死撐著門框，胸膛劇烈起伏，看向我的眼神，慌亂得像被獵人追捕的兔子，里面充滿了……恐懼？
對，就是恐懼。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徹骨的冰冷。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擂鼓般撞擊著耳膜。
“沈……沈小姐！”陳浩的聲音劈了叉，又尖又抖，帶著哭腔，“沉哥……沉哥他……”
他“他”了半天，后面的話像是被卡在了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猛地從梳妝凳上站起來，沉重的裙擺掃過地面，帶倒了旁邊一個(gè)插著百合的花瓶?！斑旬?dāng)”一聲脆響，瓷片和水花四濺，馥郁的香氣混合著水的濕氣猛地炸開，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小型災(zāi)難。
Emily尖叫著跳開。
我一步跨過地上的狼藉，高跟鞋的細(xì)跟踩在濕滑的瓷片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但我顧不上這些。我沖到陳浩面前，死死盯著他慘白的臉，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冷得掉冰渣：“他怎么了？說！”
“他……他抱著林薇……沖出去了！”陳浩終于把話吼了出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gè)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林薇……林薇她……好像出事了！流了好多血……沉哥臉都白了，抱著她就往外跑，攔都攔不??！”
林薇。
這個(gè)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錐，毫無預(yù)兆地捅進(jìn)我的心臟，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血液，連帶著呼吸都停滯了。
那個(gè)陸沉放在心尖尖上，念念不忘、藕斷絲連了整整七年的初戀——林薇。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休息室里死一般的寂靜。Emily捂著嘴，眼睛瞪得溜圓，驚恐地看著我。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水漬，在頭頂水晶吊燈過分明亮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破碎的光。
外面宴會廳的喧囂似乎也被按下了暫停鍵。但僅僅是一瞬。
緊接著，更洶涌、更肆無忌憚的聲浪如同海嘯般從虛掩的門縫里轟然灌入，帶著灼人的溫度，狠狠拍打在我的耳膜上。
“天吶！跑了？陸總抱著誰跑了？”
“還能有誰？林薇唄！那個(gè)割腕的！聽說血流了一浴缸，嚇?biāo)廊肆?！?/p>
“真的假的？這么狠？這大喜的日子……”
“嘖嘖，舊情難忘??！沈家大小姐這臉往哪擱？婚禮現(xiàn)場，新郎官抱著前女友跑了！哈哈！”
“噓——小聲點(diǎn)！不過也是，人命關(guān)天嘛……”
“關(guān)天？我看是舊情復(fù)燃吧？早不割晚不割，偏偏挑今天？呵！”
那些刻意壓低、卻又無比清晰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細(xì)密的針，爭先恐后地扎進(jìn)我的皮膚，鉆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每一句“林薇”，每一句“割腕”，每一句“舊情難忘”，都帶著赤裸裸的嘲諷和幸災(zāi)樂禍，毫不留情地將我釘在恥辱柱上，接受這場盛大鬧劇的公開處刑。
血液似乎真的凍結(jié)了，在四肢百骸里凝成了冰，刺骨的寒意從心臟蔓延到指尖。我站在那里，頭頂是價(jià)值不菲的水晶冠，身上是耗費(fèi)百萬手工定制的Vera Wang婚紗，每一寸蕾絲都在燈光下閃耀著金錢堆砌出的夢幻光澤?？蛇@一刻，我只覺得自己像個(gè)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臺中央，供所有人觀賞、指點(diǎn)、嘲笑。
華麗厚重的裙擺，此刻成了束縛行動的枷鎖，沉甸甸地拖拽著我，仿佛要將我拖入腳下那片冰冷的水漬和碎瓷之中。我甚至能感覺到婚紗下擺沾濕了水，黏膩地貼在腳踝上，帶來令人作嘔的觸感。
“沈小姐……”陳浩的聲音帶著哭腔，試圖解釋什么，“沉哥他……他也是沒辦法，林薇她……”
“閉嘴。”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fā)毛的穿透力。
陳浩立刻噤聲，驚恐地看著我。
我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僵硬得像個(gè)提線木偶，關(guān)節(jié)處發(fā)出細(xì)微的、只有我自己能聽見的咯吱聲。我的目光掃過梳妝臺上那面巨大的、纖毫畢現(xiàn)的鏡子。
鏡子里映出一張臉。妝容依舊完美無瑕，眼線勾勒出嫵媚的弧度，紅唇飽滿誘人。可那雙眼睛，空洞得可怕，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光都被吸了進(jìn)去，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暗。臉頰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連唇膏的顏色都壓不住那種滲人的蒼白。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哭流涕。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從眼底深處，一絲絲、一縷縷地彌漫開來，凍結(jié)了鏡中那張本該幸福洋溢的新娘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