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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浪用右手撫摸左手,但本該存在的,昭示命運軌跡的掌紋,卻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徹底抹去,前方的路也許只有他自己探索,命運只有他自己掌握。

他用力甩了甩頭,活下去,找到《藥王經(jīng)》,解除萬毒的反噬,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張浪長吐一口氣,走到那匹名叫“灰耳”的小毛驢旁。

灰耳抬起頭,用一雙溫順,帶著點傻氣的大眼睛看了看他,打了個響鼻,算是打過招呼。

張浪拍了拍它瘦骨嶙峋的脖子,入手是粗糙的毛發(fā)和堅硬的骨頭架子,這代步工具,能馱著他到太平道宮嗎。

張浪自嘲一笑,解開搭在驢背上的粗布褡褳,入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里面是幾串用麻繩穿起來的沉甸甸銅錢,一包用油紙裹著的硬邦邦,散發(fā)著谷物香氣的餅子。

褡褳最底下,還壓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粗糙黃麻紙,張浪展開一看,上面用墨筆畫著極其簡陋的線條,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走向,旁邊標(biāo)注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地名:“南陽”、“潁川”、“河內(nèi)”等一條蜿蜒的線,最終指向北方一片用濃墨畫出的群山,旁邊寫著三個稍大些的字——“太行山”。

這就是他的“導(dǎo)航”了,張浪將地圖折好,連同銅錢、干糧一起塞回褡褳,接著他脫下那件在當(dāng)下環(huán)境顯得異常扎眼的白大褂,胡亂卷了卷,塞進(jìn)褡褳深處,算是留個紀(jì)念,只希望過了多年,他還能記得故鄉(xiāng)的模樣,以及那個心愛的她。

張浪回頭看向于吉離開的方向,拱拱手,又邦邦邦的在地上磕了九個響頭,師徒一場,雖然只有幾分鐘,對方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幫助,這種緣法可以說是救命之恩了。

這里面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也許于吉并未走遠(yuǎn),在注視他的一切,他的此番動作,也許在未來能起到奇效。

張浪收拾好心情,對著一棵大樹放水,灰耳似乎受到感染,也對著大樹噓噓,張浪結(jié)束了,結(jié)果等了灰耳三分鐘,它才結(jié)束,張浪笑道:“灰耳你牛比。”

灰耳刨了刨地,咧著大嘴,很是開心。

“走吧,灰耳。”張浪牽起毛驢的韁繩,迎著即將落下群山的夕陽,“咱們的‘西天取經(jīng)’之路,開始嘍?!?/p>

小毛驢灰耳似乎聽懂了他的指令,順從地邁開蹄子,踏上了那條蜿蜒的土路,朝著地圖上大致標(biāo)示的北方走去。

一人一驢,就這樣一頭扎進(jìn)了東漢末年混亂而陌生的天地。

道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嶇難行。所謂的“官道”,不過是人畜踩踏出來稍寬一些的土路,坑洼不平。

更多時候,他們只能沿著田野間的阡陌,或是干脆在荒草叢生的野地里穿行,最令人驚訝的是沿途的景象,不斷沖擊著張浪這個現(xiàn)代人的神經(jīng)。

荒蕪的田地隨處可見,野草長得比莊稼還高,偶爾經(jīng)過的村莊,大多破敗不堪,土坯墻倒塌,茅草屋頂稀疏,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

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農(nóng)夫在貧瘠的土地上麻木地勞作著,他們的眼神里布滿麻木。

在道路兩側(cè)偶爾能瞥見被野狗啃食過的白骨,這些白骨不知是人還是野獸。

亂世,吃人的亂世。

張浪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緊緊攥著灰耳的韁繩,世道艱難和恐怖,他應(yīng)該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

走了約莫小半日,太陽快要下山了,天色很暗,在前方不遠(yuǎn)處,路邊有一個用茅草搭起來的涼棚。

棚下支著幾張破舊的木桌條凳,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打滿補丁衣服的老漢,他正佝僂著腰,費力地用木勺從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陶罐里舀出泛著黃綠色的液體。

涼棚外,停著幾輛堆滿柴禾或雜物的破舊驢車,幾個衣衫破舊的漢子正坐在條凳上,捧著碗,小口啜飲著那渾濁的“湯水”。

這是一個路邊茶攤,張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只帶了干糧,沒有水。

張浪猶豫了一下,牽著灰耳走了過去,灰耳看到水槽,立刻興奮地打了個響鼻,湊過去飲水。

“老丈,叨擾了,討碗水喝?!睆埨吮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有禮,學(xué)著古人的腔調(diào),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

賣茶老漢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張浪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銅錢,沒說話,只是默默拿起一個的粗陶碗,從陶罐里舀了大半碗渾濁的“茶湯”遞過來。

張浪道了聲謝,端起碗,喝了幾口。

“后生,打哪兒來?看你這細(xì)皮嫩肉,不像個趕路的?!迸赃呉粋€正在啃著黑硬餅的中年漢子,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好奇的打量張浪。

張浪放下碗,謹(jǐn)慎地回答:“昆陽那邊來的,去北邊尋親?!边@是他早就想好的說辭。

“昆陽?”漢子搖搖頭,嘆口氣,“挺遠(yuǎn)的地方,你那可出名了?!?/p>

“怎么出名了?”

“你沒聽說過天外來客么?”有漢子說道。

“天外來客?”賣茶老漢舀湯的手都頓住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慌,其他幾個漢子也停止了交談,目光都聚焦到那個漢子身上,這搞得張浪心也緊張起來了。

那漢子似乎很滿意自己引起的注意,壓低了聲音,“我有個表弟說他的先祖在數(shù)百年前看見,天上掉下來個大火球,轟隆一聲,砸在昆陽城北邊幾十里的野地里,地動山搖,煙塵沖起幾百丈高?!?/p>

張浪覺得這個火球有點耳熟。

“然后呢?”有人急切地問。

“然后?”大漢咽了口唾沫,眼中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從那個大坑里爬出來的一個魔鬼,他自稱他是魔仙王莽,那家伙,邪性得很,聽說能呼風(fēng)喚雨,抬手就是地裂山崩,眼睛一瞪就能讓人化成膿血,渾身冒著黑氣,所過之處,草木枯萎,鳥獸死絕?!?/p>

王莽?張浪猜中了,那個篡漢建立新朝,又被位面之子劉秀干掉的穿越者前輩。

他在三國還叫魔仙,這世界到底怎么了?

賣茶老漢舉著勺子久久沒動,和其他人屏住呼吸聽大漢講故事。

那個大漢的聲音更加低沉,“

“魔仙王莽對赤帝劉秀,那場面,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王莽化成一團(tuán)遮天蔽日的黑云,里面電閃雷鳴,鬼哭神嚎。劉秀陛下那把劍,金光萬丈,比太陽還亮,一劍劈過去,黑云都被撕開,聽說最后,王莽那魔頭被劉秀陛下一劍斬了肉身,魔魂化作一道黑煙逃走了,現(xiàn)在昆陽城外那個大坑,就是他們斗法留下的,現(xiàn)在叫‘魔隕坑’,方圓幾十里寸草不生,邪氣沖天,連鳥都不敢從上面飛過?!?/p>

大漢說得繪聲繪色,涼棚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近乎神話的故事驚呆了,臉上寫滿了驚懼和敬畏。

張浪更是聽得心潮澎湃,這世界的武力值高得離譜,搞不好真能得道成仙。

他興奮了,匆匆喝完碗里苦澀的“茶湯”,牽起已經(jīng)喝飽水的灰耳,繼續(xù)上路。必須盡快趕到太平道宮,學(xué)習(xí)仙法,立地成仙。

接下來的路程,張浪興致勃勃,但依然小心謹(jǐn)慎,盡量避開人煙稠密之處,只在荒僻小徑趕路。

灰耳雖然瘦小,但耐力不錯,馱著他,有時他馱它,倒也能堅持。

如此曉行夜宿,又走了七八天,干糧快見底了,銅錢也花去不少,張浪整個人風(fēng)塵仆仆,面容憔悴,唯有那雙眼睛,在疲憊中依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這日午后,陽光熾烈,曬得人頭暈眼花,遠(yuǎn)處地平線上,隱約可見連綿群山的輪廓,如同匍匐的巨獸,太行山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

就在這時,前方路邊傳來一陣壓抑的呻吟聲,還夾雜著幾聲痛苦的咳嗽。

張浪立刻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去。

只見路旁一處稍高的土坡背陰處,蜷縮著一個人影,那人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一只手死死地按著自己的左腿小腿位置,指縫間滲出暗紅色的血跡。

受傷了?張浪眉頭微皺。

“這位兄臺?”張浪在距離對方很遠(yuǎn)的地方停下,問道,“你受傷了?”

那人聽到聲音,身體猛地一顫,扭過頭看向張浪,他嘶啞著聲音:“救救俺吧,俺被山里的捕獸夾夾斷了腿,走不動了?!?/p>

張浪站近了一些,對方傷口很深,創(chuàng)面污染嚴(yán)重,明顯拖了不止一兩天,已經(jīng)有嚴(yán)重感染的跡象,再不止血清創(chuàng),這條腿廢掉是小事,若是感染引發(fā)敗血癥,在這個時代幾乎必死無疑。

“你先別動,配合我?!睆埨硕紫律?,將男子的雙手捆綁,男子驚恐道:“你別殺我,我的肉不好吃?!?/p>

張浪笑道:“安心,我不吃人,這是為了保護(hù)我自己?!?/p>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楊二狗?!?/p>

張浪利用精神催眠術(shù),讓楊二狗降低警惕性,同時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讓他過于疼痛。

之后他邊聊天,邊小心翼翼地解開楊二狗胡亂捆扎在傷口上的破布條。

張浪取出水囊中的清水沖洗掉傷口周圍大塊的污物和膿血,接著倒了一些粉面,厚厚地撒在楊二狗的傷口上。

粉面接觸到楊二狗翻卷的皮肉和膿血,發(fā)出細(xì)微的“嗤嗤”聲,楊二狗猛地弓起身子,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眼白一翻,差點痛暈過去。

“別動!”張浪低喝,他用干凈的麻布條,以盡可能專業(yè)的手法,將楊二狗的傷口緊緊包扎起來,起到壓迫止血和固定作用。

做完這一切,張浪也累出了一身汗。

“暫時只能這樣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張浪看著楊二狗慘白如紙的臉色嘆道。

“俺知道?!睏疃诽撊醯拇鴼猓凵聍龅?,“俺家里遭難了,沒有活路了,本來是想去太行山投奔太平道宮的,聽說那里收雜役管飯,還能學(xué)點手藝,沒想到我從昆陽一路走來,快到了快到了,半路踩中了獵人廢棄的夾子,俺怕是走不到了?!?/p>

也是昆陽的,也是去太平道宮的,人生真是無巧不成書,張浪看了看天色,快到夜晚時分了,“你知道太平道宮的路線嗎?”

張浪自己一路摸索,有時候經(jīng)常走錯路,不然早就到了太平道宮了。

“俺知道,我小的時候陪我爹去過那里,我記性可好了,我爹說家里要是有錢就讓我讀書,可以當(dāng)個大官的。”楊二狗咧嘴笑道。

同路人,而且是個熟悉本地路徑、目標(biāo)一致的同伴。

張浪心中瞬間閃過數(shù)個念頭,把他丟在這里?以他現(xiàn)在的傷勢,在這荒郊野外,無異于宣判死刑,而且,他熟悉去太行山的路。

算了,幫一把吧。

最終,張浪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指了指灰耳背上簡陋的鞍架:“我正好也去太平道宮尋親,你腿傷走不了路,先上驢吧,我牽著你走。到了前面有人煙的地方,再想辦法給你找更好的大夫?!?/p>

“???”楊二狗愣住了,隨即巨大的驚喜涌上臉龐,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恩公,俺楊二狗這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他掙扎向張浪磕頭。

“行了行了,省點力氣。”張浪擺擺手,打斷他無用的感激。

他小心的扶起楊二狗,幫助這個比他矮小些的年輕人,艱難地側(cè)身趴在了灰耳背上。

灰耳不滿地打了個響鼻,但還算溫順地承受了這份額外的重量。

“恩公,您真是去太平道宮尋親?”趴在驢背上的楊二狗,忍著腿上的劇痛,虛弱地問。

“嗯?!睆埨撕貞?yīng)了一聲,不想多說。

“那那可巧了?!睏疃氛业搅宿D(zhuǎn)移疼痛的話題,努力地說著,“俺聽說,太平道宮收徒的規(guī)矩可嚴(yán)了,要過五關(guān)!叫什么毅力關(guān)、德行關(guān)、資質(zhì)關(guān)、數(shù)字關(guān),還有一個是問心關(guān),聽說每一關(guān)都難得很,刷下去好多人,俺就想著,能當(dāng)個燒火打雜的,混口飯吃就知足了?!?/p>

五關(guān),毅力、德行、資質(zhì)、數(shù)字、問心,張浪默默記在心里,這考核聽起來倒像是那么回事,不知道具體形式如何。

“對了,恩公,”楊二狗的聲音帶著一絲好奇,“您去尋親,找的是道宮里的哪位道長?。俊?/p>

“一位遠(yuǎn)房長輩,多年未見了?!睆埨穗S口敷衍,將話題岔開,“二狗,你對去太行山的路熟,我們大概還要走多久?”

楊二狗忍著痛指向西北方向,“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再有個三四天,就能看到太行山腳了,山腳下有個大鎮(zhèn)子,叫太平鎮(zhèn),道宮就在鎮(zhèn)子后面的深山里,聽說鎮(zhèn)子旁邊的杏花村,就是道宮專門用來接待各地來拜師學(xué)藝的人的地方?!?/p>

太平鎮(zhèn)杏花村,張浪心中了然。

“恩公,您放心,俺楊二狗雖然沒本事,但認(rèn)路是把好手,等俺腿好點了,給您牽驢?!睏疃放吭隗H背上,信誓旦旦地保證。

張浪“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沉默的朝著西北方那巍峨太行山脈的輪廓,一步步走去。

夕陽將一人一驢一傷者的影子,在荒蕪的大地上拉得很長很長。

夜晚時分,張浪抬頭看向圓月,又到了十五月圓,同樣的月亮能否照到他的來處。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


更新時間:2025-08-30 16:3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