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周五的下午。
我正趴在一輛途觀車底檢查底盤異響。陳冉端著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旁邊的工具臺上。
“溫螯，喝茶?！彼曇糨p輕的。
“嗯?！蔽覒艘宦暎瑥能嚨谆鰜?，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溫剛好。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刺耳的喇叭聲，不是正常的鳴笛，而是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長按著不放。
我和陳冉都看向院門。
一輛破舊的面包車，臟兮兮的，橫著停在老宅院門外的窄巷里，把路堵得死死的。車門拉開，跳下來四個人。
為首的還是那個胖子，脖子上的金鏈子依舊晃眼。他身后跟著黃毛和刀疤臉。黃毛那只被我捏過的手腕還吊著繃帶，臉上戾氣更重。刀疤臉的腿似乎好了點，但走路還有點瘸。這次還多了一個人，滿臉橫肉，剃著光頭，眼神兇得像要吃人。
胖子嘴里叼著煙，瞇著眼，打量著煥然一新的老宅，還有院門口那塊“螯師傅修車鋪”的招牌，臉上露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喲呵，溫老板，鳥槍換炮??？”胖子拖著長腔，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刺耳，“這小日子過得，挺滋潤嘛？”
他身后的黃毛和刀疤臉，眼神像毒蛇一樣，死死盯住我身邊的陳冉，充滿了怨毒和報復的欲望。那個光頭，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院子里的設備和停在旁邊的幾輛車。
巷子兩邊的鄰居，聽到動靜，紛紛探頭出來看，一看是胖子這伙人，又趕緊縮了回去。氣氛瞬間緊繃起來，空氣里充滿了火藥味。
陳冉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我身后縮，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胖子吐掉嘴里的煙蒂，用腳碾了碾，慢悠悠地踱進院子。目光掃過我，落在陳冉身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陳冉，好久不見啊。躲這兒享福來了？”他語氣里的惡意毫不掩飾，“你那點破事，以為躲到這兒就完了？你簽的那堆東西，可還在我們手里攥著呢！”
黃毛往前一步，吊著繃帶的手指著陳冉，惡狠狠地罵：“賤貨！上次的賬，老子今天跟你一塊算！”他眼神怨毒地轉(zhuǎn)向我，還有我身后那輛途觀，“還有你！媽的，害老子手廢了這么久！今天不把你這個破店砸了，老子跟你姓！”
刀疤臉沒說話，只是陰冷地活動著手腕，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輕響。那個光頭抱著膀子，像一尊鐵塔，堵在院門口，臉上帶著獰笑。
胖子抬手，示意手下安靜。他看著我和陳冉，搓著手指，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溫螯，咱們也算老相識了。上次是誤會。今天來，就兩件事。第一，陳冉欠的錢，連本帶利，兩百二十萬，今天必須有個說法！第二，我這兩個兄弟在你這里吃了虧，”他指了指黃毛和刀疤臉，“醫(y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五十萬！兩件事一起辦，兩百七十萬！今天拿錢，咱們兩清。拿不出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嶄新的門窗，嶄新的彩鋼棚，嶄新的修車設備，最后落在我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拿不出來，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你這新店，還有這老宅子，看起來挺值錢的…拆起來，應該也挺爽！”
赤裸裸的威脅！不僅要錢，還要砸店毀家！比上次更狠，更不留余地！
陳冉在我身后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驚叫，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指甲隔著布料掐進我胳膊里。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鄰居們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出。
胖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似乎在欣賞我們恐懼的表情。
黃毛已經(jīng)按捺不住，從腰后抽出一根半米長的鋼管，在手里掂量著，眼神兇狠地朝我逼過來。刀疤臉也摸出了一把甩棍，啪地一聲甩開。光頭活動著脖子，拳頭捏得嘎嘣作響。
胖子抱著膀子，臉上帶著穩(wěn)操勝券的獰笑。他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我站在原地沒動，只是輕輕拍了拍陳冉死死抓著我胳膊的手背，示意她松開。她的手冰涼，抖得厲害，但還是聽話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退后了一小步，身體卻依然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黃毛第一個沖上來，嘴里罵著臟話，掄起鋼管，帶著風聲，朝著我的腦袋就狠狠砸下來！動作又快又狠，完全是下了死手！他對我怨毒最深，手腕的傷讓他恨不得把我廢了！
就在鋼管離我頭頂還有半尺距離時，我動了。不是后退，也不是格擋。身體猛地往側(cè)面一滑，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瞬間貼到了黃毛的懷里。左肘如毒蛇般向上猛撞！
“砰！”
一聲悶響！
肘尖精準無比地撞在黃毛的下巴上！
黃毛的臟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骨頭碎裂的脆響和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他整個人被打得雙腳離地，向后倒飛出去，鋼管脫手飛出老遠！人還沒落地，鮮血混合著碎牙就從嘴里噴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猩紅的弧線，重重摔在幾米外的青磚地上，蜷縮成一團，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般的呻吟，下巴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著，眼看是廢了！
這一切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刀疤臉和光頭臉上的獰笑瞬間僵??！胖子眼中閃過一絲驚駭！
刀疤臉反應極快，怒喝一聲，手中的甩棍帶著厲嘯，斜劈向我的脖頸！這家伙腿瘸了，手上功夫卻更狠辣！
我身體后仰，甩棍擦著鼻尖掃過。同時右腳閃電般彈出，不是踢人，而是狠狠跺在他那條受過傷的支撐腿的膝蓋側(cè)面！
又是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刀疤臉那條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過去！他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劇痛瞬間剝奪了他所有的力量，甩棍脫手，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慘叫著撲倒在地，抱著那條徹底扭曲變形的腿瘋狂翻滾哀嚎！
前后不過三秒！黃毛和刀疤臉，一個下巴粉碎，一個腿骨二次粉碎性骨折！徹底失去了戰(zhàn)斗力！
堵在門口的光頭眼睛瞬間血紅！他沒想到我出手這么狠辣！狂吼一聲，像一頭發(fā)怒的野牛，朝著我猛沖過來！砂鍋大的拳頭帶著恐怖的破風聲，直搗我的心口！勢大力沉，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我眼神一凝。這光頭練過硬功！不能硬接！
就在他拳頭即將臨身的瞬間，我身體如同游魚般不可思議地一扭一滑，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拳鋒。光頭的拳頭擦著我的衣襟轟了過去，帶起的勁風刮得臉生疼。他用力過猛，身體前沖之勢收不住。
就是現(xiàn)在！
我身體擰轉(zhuǎn)，蓄勢待發(fā)的右腿如同鋼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腳跟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劈砸在光頭粗壯的后頸上！
八極拳殺招——迎風朝陽掌！化腿為掌！
“嘭！”
沉重如擊敗革！
光頭前沖的身體猛地一僵！所有動作瞬間定格！他臉上的兇悍變成了極致的錯愕和茫然，隨即雙眼翻白，魁梧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向前撲倒，臉朝下重重砸在青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直接昏死過去，一動不動！
從黃毛動手，到光頭撲街，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胖子臉上的獰笑和穩(wěn)操勝券徹底消失，被一種無法置信的驚駭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取代！他看著地上三個手下：一個下巴稀碎，痛苦呻吟；一個腿骨扭曲，慘嚎翻滾；一個后頸遭受重擊，直接挺尸！冷汗唰地一下從他額頭冒出來，后背瞬間濕透！
他帶來的三個最能打的狠人，連我的衣角都沒碰到，就全躺下了！而且一個比一個慘！
胖子腿肚子開始轉(zhuǎn)筋，下意識地后退，想往院門口跑。
“站住?！?/p>
我的聲音響起。不高，甚至沒什么起伏。但在死寂的院子里，卻像冰錐一樣刺進胖子的耳朵里。
他身體猛地僵住，抬起的腳硬生生停在了半空。驚恐地回頭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拍了拍工裝褲上沾到的一點灰。剛才激烈的打斗，甚至連呼吸都沒亂多少。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只嚇破了膽的肥碩老鼠。
陽光照進院子，灰塵在光柱里飛舞。鄰居們躲在門后窗后，死寂無聲。陳冉捂著嘴，瞪大眼睛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震撼和后怕。
胖子臉上的肥肉瘋狂抽搐，汗珠滾滾而下。他想跑，但雙腳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恐懼徹底攫住了他。
“胖哥，”我朝他走過去，腳步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臟上，“現(xiàn)在，能好好談了嗎？”
胖子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竟然直接跪倒在地上，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連聲音都變了調(diào)：“能…能談！大哥！溫爺！您…您說！您說怎么談就怎么談！”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額頭的汗滴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水漬。
“第一，陳冉簽的那些東西，所有擔保協(xié)議、借款合同，原件，復印件，全部拿來?！蔽衣曇艉芾?，“一張紙都不能少。”
“是是是！拿！一定拿！我回去就找！保證一張不少！”胖子磕頭如搗蒜。
“第二，張強在哪里？”我問。這才是關(guān)鍵。陳冉是被拉下水的，根子還在張強身上。
胖子身體一僵，眼神閃爍，顯然在掙扎。
我腳往前挪了半步，踩在青磚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
胖子嚇得一哆嗦，再不敢猶豫，竹筒倒豆子般喊了出來：“我說！我說！張強那王八蛋…他…他根本沒跑遠！就在南郊！南郊‘碧水云居’別墅區(qū)！他…他早就在那邊包了個小情人！他以為躲那兒就沒事了！媽的，他欠的錢比陳冉只多不少！他還想讓我們逼陳冉，把最后那點錢也榨出來…溫爺！都是張強指使的！我就是個跑腿的??！”
碧水云居？那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區(qū)。
“第三，”我看著他，“醫(yī)藥費？”
“不要了！不要了！”胖子趕緊擺手，指著地上三個慘不忍睹的手下，“他們活該！沖撞了溫爺！醫(yī)藥費我們自理！自理！”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修羅場。
“滾吧?！蔽彝鲁鰞蓚€字。
胖子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站起來，也顧不上地上三個半死不活的手下了，跌跌撞撞就往院門外跑。
“等等?！蔽矣珠_口。
胖子身體瞬間僵直，慢慢轉(zhuǎn)過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溫…溫爺…您還有什么吩咐？”
我指了指地上那根黃毛掉落的鋼管，還有刀疤臉的甩棍?！鞍涯銕淼睦?，拿走?！?/p>
“哎！哎！拿走！這就拿走！”胖子趕緊彎腰，忍著惡心撿起沾著黃毛血沫的鋼管和甩棍，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光頭和哀嚎的刀疤臉、黃毛，一咬牙，沖過去一手一個，像拖死狗一樣把刀疤臉和黃毛往外拖。至于那個光頭太重，他實在拖不動，最后是連踢帶拽，才把那坨肉山弄出了院子。
巷子里傳來胖子氣喘吁吁拖拽同伴和汽車發(fā)動倉皇逃離的聲音。
院子里徹底安靜下來。
陽光依舊溫暖。鄰居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陳冉慢慢走到我身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復雜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都沒問出來。
我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抹布，抖了抖灰。
“把地沖一下，有血。”
幾天后，傍晚。
老宅的廚房里飄出飯菜的香氣。陳冉在里面忙活。院子里的彩鋼棚下，那輛途觀已經(jīng)修好開走了。我坐在那張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藤椅上，手里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上面有一個地址：碧水云居，觀瀾苑7號。
胖子沒敢?；?，第二天就派人把陳冉簽的所有協(xié)議原件都送來了，厚厚一疊。還附上了這張紙條。
我掏出打火機，把紙條點燃。火苗跳躍著，很快吞噬了那行地址，變成一小撮灰燼，飄落在青磚地上。
“吃飯了?！标惾蕉酥鴥杀P菜從廚房出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盤青椒炒肉，一盤炒青菜。熱氣騰騰。
“嗯。”我收起打火機。
我們坐下吃飯。夕陽的余暉把院墻染成溫暖的橘紅色。老槐樹的葉子在晚風里輕輕搖晃。
“今天…隔壁王嬸送了把青菜過來?！标惾叫÷曊f，給我碗里夾了塊肉。
“哦?！蔽野侵垺?/p>
“老趙說…后面棚子頂上再加層隔熱棉，夏天就沒那么熱了…”她又說。
“行?！蔽覒?。
“那個…”她放下筷子，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明天…市里有個招聘會…我想…我想去看看…”
我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她低著頭，不敢看我，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我…我不能總在這里…白吃白住…我…我想找個工作…哪怕…哪怕是服務員也行…我能養(yǎng)活自己…”
夕陽的光照在她臉上，能看到細細的絨毛。眼神里不再是灰敗的絕望，也不是依賴的惶恐，而是一種小心翼翼的、新生的試探和渴望。
我看了她幾秒，繼續(xù)夾菜吃飯。
“嗯。去吧?！?/p>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瞬間迸發(fā)出一種明亮的光彩，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彎起，露出一個久違的、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雖然還有些生澀，但像初春融化的溪水。
“嗯！”她用力點頭，聲音都輕快了幾分，重新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飯來。
飯菜依舊簡單，但小院里的氣氛，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悄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