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xùn)練營的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鐘擺，在汗水、節(jié)拍和不斷重復(fù)的課程中機械地擺動。體能、聲樂、舞蹈、樂理、鏡頭感……
課程表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榨干了少年們的每一分精力。宿舍的深夜，常彌漫著跌打藥膏的刺鼻氣味和壓抑的抽氣聲。
一次短暫的休息間隙，趙小川看著林霽對著鏡子一絲不茍地調(diào)整一個轉(zhuǎn)身的落腳點，忍不住由衷地感嘆：“林霽，你真的太強了！這才多久，從零基礎(chǔ)到現(xiàn)在這樣…你這學(xué)習(xí)能力，簡直開掛啊！”
林霽停下動作，看向鏡子里的趙小川，沒有得意，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擾。他點了點頭，聲音平穩(wěn)：“嗯。”
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是還不夠?！?他的目光落在鏡中自己那張臉，那堵無形的墻依舊橫亙在前方。
技術(shù)可以磨礪，但“感覺”……無從下手。
對林霽來說，練習(xí)恐怕是最放松的事情。因為林霽只要一想到最近那些麻煩事，就嘆氣不斷。
在403室，氣氛微妙地凝滯。張猛看林霽對他的挑釁完全不搭理，也不會自找沒趣，這幾天都沒主動找他麻煩，但也不會跟他們說話。
而林霽幾乎不與李沐澤有任何眼神交流。那晚的事情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兩人之間。
至于蘇景明……林霽更是下意識地回避。他寧愿繞遠路，也不愿再與他有任何交集。大多是撞見別人的私事的心虛作祟。
“雖然這些麻煩事是被自己逃過去了，” 林霽有些苦惱想著。
但更讓他頭疼的是——陸燃。
完全跟自己沒有任何交集的一個人，這些天他就像塊牛皮糖一直粘著他……
“哥哥！一起去食堂吧？我知道今天有超好吃的糖醋排骨！” 陸燃的聲音總是先于人出現(xiàn)。
“哥哥！你看我這個wave怎么樣？是不是比昨天絲滑了？”
“哥哥！Rap課的beat你聽了嗎？超帶感！我們下課一起練吧？”
從最初的出于禮貌偶爾回應(yīng)一兩句“嗯”、“還行”、“知道了”，到后來，林霽選擇了徹底的沉默。他選擇對陸燃的嘰嘰喳喳置若罔聞，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
這可苦了夾在中間的趙小川。陸燃的問題得不到林霽的回應(yīng)，就會像機關(guān)槍一樣轉(zhuǎn)向趙小川：
“趙小川！你說林霽哥哥是不是跳得超好？那個定點絕了！”
“趙小川！你覺得我和哥哥一個舞臺的話，會不會很炸？”
“趙小川！……”
趙小川只能硬著頭皮，尷尬地充當(dāng)和事佬：“啊…是是是，林霽進步很快…肯定肯定…呵呵…”
他努力擠出笑容，試圖緩和氣氛。可陸燃的目光只黏在林霽身上，對趙小川的回應(yīng)只是敷衍地“嗯嗯”兩聲，注意力立刻又回到沉默的冰山身上。三人行的氛圍，詭異又窒息。
結(jié)束完上午的課程，林霽和趙小川剛在角落坐下，他餐盤里的清蒸魚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曜由形茨闷?，一片帶陰影便籠罩下來。
“哈！好巧！拼個桌！” 陸燃端著堆成小山的餐盤，笑容燦爛得晃眼，不由分說地擠坐在林霽旁邊的空位上。
他身后，三四個與他相熟的練習(xí)生嬉笑著涌入，瞬間填滿了桌子的剩余空間。安靜的角落霎時被喧鬧淹沒。
“哥哥，嘗嘗這個！新出的醬燒排骨！超入味！” 陸燃熱情地夾起一塊油亮的排骨就往林霽的餐盤里放。
“喂，陸燃，偏心??！就給你‘哥哥’？” 旁邊一個練習(xí)生起哄。
“就是！林霽，你看我們?nèi)几鐚δ愣嗌闲?！?另一個跟著附和。
周圍幾桌的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帶著好奇、探究或純粹的看戲心態(tài)。
林霽他看著餐盤里那塊排骨，又看看陸燃那張在眾目睽睽下愈發(fā)張揚的笑臉。
“啊，真麻煩啊……”
最喜歡的魚，瞬間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林霽“啪”地一聲放下筷子。清脆的聲響讓周圍瞬間一靜。
他霍然起身，沒有看任何人，聲音冷硬如冰：“我吃飽了?！?丟下幾乎未動的餐盤，轉(zhuǎn)身就走，背影挺直卻繃緊如弦。
“林霽！” 趙小川驚呼，連忙起身想追，又尷尬地看了看滿桌的人和周圍的目光，匆匆對陸燃等人說了句“你們慢用”，也狼狽地追了出去。
陸燃臉上的笑容依舊耀眼，他目送兩人離開，甚至用筷子撥弄了一下自己盤里的菜，對同伴們笑道：“還看什么呢，吃飯吧?！?/p>
就在這時，一個溫潤卻浸著寒意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有意思嗎？陸燃?！?/p>
顧清端著餐盤，不知何時站在桌旁。他臉上那抹慣常的、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微笑依舊掛著，但眼神卻像覆了一層薄冰，毫無溫度地落在陸燃臉上。
陸燃抬頭，看到顧清，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露出那顆小虎牙，聲音歡快得近乎挑釁：“有意思??！哥哥他可太有意思了！” 他刻意加重了“哥哥”二字，帶著惡作劇般的得意。
顧清看著他這副惡劣又無辜的模樣，嘴角扯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聲音輕而冷冽，清晰地傳入陸燃耳中：
“性格真惡劣呀，弟弟?！?/p>
說完，不再看陸燃瞬間凝滯了一瞬的笑容，端著餐盤，轉(zhuǎn)身走向食堂最遠的角落，仿佛從未靠近過這片喧囂。
陸燃盯著顧清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來，眼底翻涌著被冒犯的惱怒。周圍的人也不再看熱鬧，都埋頭苦吃。
下午，結(jié)束一節(jié)形體課，林霽和趙小川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教室，準(zhǔn)備轉(zhuǎn)場去舞蹈課。走廊里人聲嘈雜。
“哥哥！” 陸燃幾步就追上了馬上要進教室的林霽和趙小川，聲音洪亮得蓋過了周圍的嘈雜。
他一把抓住林霽的胳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和期待，“哥哥，來我們的舞蹈教室吧，我教你！保證讓你跳得更有感覺！” 他拽著林霽的胳膊往練習(xí)室門外拖，力氣還不小。
林霽被他拽得一個趔趄，被迫停下腳步。心里的不耐煩的情緒加劇，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眉頭緊蹙，看著陸燃那張過分熱情、毫無邊界感的臉，一股強烈的煩躁感沖破了慣常的平靜。
他沒見過這么粘人的人！像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他試圖抽回手臂，但陸燃抓得很緊。
“放手?！?林霽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表達拒絕。
“哎呀，來嘛來嘛！哥哥別這么冷淡……” 陸燃不依不饒，反而抓得更緊，聲音帶著撒嬌的甜膩，身體幾乎要貼上來。
就在這拉扯的尷尬時刻，一股冷冽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氣息驟然逼近！
蘇景明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們身側(cè)。似乎正要進教室。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冰封的湖面，冷冷地掃過陸燃緊抓著林霽胳膊的手，最后定格在陸燃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上。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切開了走廊的嘈雜：
“放手?！?/p>
兩個字，短促，冰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瞬間讓周圍的空氣都降了幾度。
陸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被凍住了一樣。他沒有動，手越拽越緊。
林霽因為手臂突然加重的力，疼的倒吸口氣。
在這時，蘇景明突然走上前，重重打開陸燃抓著林霽手臂的手。
“借過?！碧K景明甚至沒看陸燃一眼，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開了一只聒噪的蒼蠅。
他也沒有看向林霽，仿佛不是在為他解圍，而是順手的事，他邁開長腿，面無表情地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推開教室的門，整個過程行云流水，連衣角都沒碰到任何人。
林霽手臂上的桎梏消失，他立刻后退一步，與陸燃拉開距離。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煩躁和頭痛，看向還僵在原地的陸燃。
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僅僅是平靜，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疏離，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略顯安靜的走廊里：
“陸燃?！?/p>
“我跟你并沒有很熟悉?！?/p>
“你不必這么對我?！?/p>
林霽說完便轉(zhuǎn)身走進教室，連眼神都沒分給陸燃一下。
趙小川尷尬地站在原地，看了看陸燃，又看了看林霽消失的方向，最終只對陸燃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充滿歉意的笑容，點了點頭，也趕緊追了上去。
走廊里，喧囂漸漸恢復(fù)。陸燃一個人站在原地。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抓過林霽手腕的手，指腹似乎還殘留著對方皮膚微涼的觸感和掙脫時的力道。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林霽的背影，臉上沒有預(yù)想中的難堪、憤怒或受傷。
反而，一絲極其玩味、甚至帶著點興奮的笑容，如同慢鏡頭般，緩緩地在他嘴角綻放開來，越擴越大。眼睛里閃爍著奇異的光，像是發(fā)現(xiàn)了極其有趣的、值得投入全部精力的新玩具。
他肩膀輕松地聳了聳，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轉(zhuǎn)身，邁著輕快的步伐，哼著歌，悠然自得地走開了。
仿佛剛才那場沖突，只是他漫長無聊日子里一場增添樂趣的即興表演。惡劣的笑意，深藏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