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灑在米花中央醫(yī)院寬敞明亮的走廊上，帶來一絲并不屬于此地的暖意。消毒水的氣味淡淡地彌漫在空氣中，與窗外世界的鮮活形成微妙的對峙。
瑪爾戈——以“上原雅”的身份——正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手里捧著一束新鮮的百合花。她低垂著眼眸，目光落在純白的花瓣上，似乎在專注地研究著它們的紋理，但全身的感知器官都處于一種極致的警覺狀態(tài)。
這里是醫(yī)院的特護病房區(qū)，環(huán)境清靜，人流量不大。她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充分且合理：昨天閑聊時，聽小蘭和園子提起她們的英語老師朱蒂·圣提米利翁似乎因急性腸胃炎住院了，作為班上的一份子，前來探病合乎情理。當然，更深層的原因是，組織收到模糊情報，可能與FBI有牽扯的朱蒂老師近期行為有些異常，需要近距離觀察。這個任務被琴酒隨手丟給了正在帝丹高中潛伏、且有合理借口接近的瑪爾戈。
腳步聲。
高跟鞋清脆而富有韻律的敲擊聲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天生的優(yōu)雅和掌控感。這腳步聲與醫(yī)院常見的匆忙或沉重截然不同。
瑪爾戈沒有立刻抬頭，但握著花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她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帶著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味。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
“哎呀，這真是令人意外的相遇呢?！币粋€慵懶而富有磁性的女聲響起，英語流利地道，帶著些許異國口音的韻味，“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小蘭和園子班上新來的轉(zhuǎn)學生，上原雅小姐，對嗎？”
瑪爾戈緩緩抬起頭。
站在她面前的女人，身姿高挑曼妙，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香檳色套裝，襯得肌膚勝雪。璀璨的金色長發(fā)如同陽光織就的瀑布，隨意地披散在肩后。她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時尚太陽鏡，但露出的下半張臉——豐潤的唇瓣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及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已足夠驚艷。她手里也提著一個果籃，看起來同樣像是來探病的。
克麗絲·溫亞德。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女明星，同時也是……貝爾摩德。
瑪爾戈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地跳動，但速度微微加快了一絲。她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屬于粉絲見到偶像的靦腆：“您、您是克麗絲·溫亞德女士？天哪，我真的太幸運了！我是您的影迷！”她的日語帶著一點刻意模仿的、激動時的微顫，完美扮演了一個偶遇巨星的女高中生。
“能在這里遇到認識我的人，我也很開心?！必悹柲Φ碌男θ轃o懈可擊，她優(yōu)雅地摘下半月形的墨鏡，露出一雙深邃迷人的碧色眼眸。那雙眼睛如同最上等的貓眼石，美麗，卻帶著一種能看透人心的銳利光澤。她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瑪爾戈手中的百合，又回到她的臉上，“你也是來看望朱蒂老師的？”
“是的?！爆敔柛挈c頭，努力讓眼神顯得真誠又帶著點局促，“聽說老師生病了，就和同學約好一起來探望。她們?nèi)ベI飲料了，我在這里等她們。”她巧妙地解釋了獨自一人的原因，并虛構了同伴，避免與貝爾摩德單獨長時間相處的風險。
“真是有心了?！必悹柲Φ挛⑿χ?，向前微微傾身，仿佛要分享一個秘密般壓低了些聲音。這個動作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帶來一股若有若無的、高級香水的馥郁香氣，如同盛放的玫瑰與危險的罌粟混合的味道。
“日本的高中生，總是這么善良又體貼呢?！彼恼Z氣帶著贊賞，但碧眸中閃爍的光芒卻意味深長，“尤其是像小蘭，還有上原小姐你這樣……特別的女孩子?！?/p>
“特別”這個詞，被她用柔和的語調(diào)吐出，卻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破了瑪爾戈精心維持的偽裝。
瑪爾戈維持著臉上的羞澀笑容，背后卻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她能感覺到貝爾摩德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手，細細描摹著她的五官，審視著她每一寸表情肌肉的細微變化，試圖找出哪怕最微小的一絲破綻。
“我……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瑪爾戈低下頭，避開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聲音變得更小，顯得更加“局促不安”。
“放松點，親愛的?！必悹柲Φ螺p笑一聲，重新直起身，恢復了那種慵懶迷人的姿態(tài)，“我只是覺得，你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氣質(zhì)。不像普通的女高中生，倒像是見過更多……世面的人?！彼脑捳Z如同裹著天鵝絨的匕首，溫柔地遞出，卻暗藏鋒芒。
她在試探。
瑪爾戈的心臟沉了下去。貝爾摩德是組織核心成員，千面魔女，易容和洞察人心的專家。自己的偽裝或許能騙過大多數(shù)人，甚至可能暫時瞞過琴酒那種更依賴直覺和鐵腕的人，但在貝爾摩德面前，風險呈指數(shù)級上升。
“可能是因為……我在國外生活過一段時間吧?！爆敔柛晏痤^，努力讓眼神顯得清澈又帶著點被夸獎后的不好意思，“很多事情需要自己處理，可能就顯得……沒那么孩子氣了?！彼俅蝿佑谩吧显拧钡谋尘肮适伦鳛檠谧o。
“哦？是嗎?！必悹柲Φ虏恢每煞竦匦α诵?，目光再次掃過她，這一次，停留在了她垂在身側、自然微握的手上。那雙手，指節(jié)分明，看似纖細，卻隱隱蘊含著力量，虎口和指腹有著極細微的、不同于握筆形成的薄繭痕跡。
瑪爾戈幾乎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般掠過那些訓練留下的微小印記。
就在這時，貝爾摩德忽然又靠近了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
“這里的‘風景’確實很獨特，不是嗎？既能看到純潔的百合，”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過瑪爾戈懷里的花，“也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不過，欣賞風景的時候，記得要把握好‘分寸’哦，小貓咪。玩得太投入，有時候可是會……迷失方向的?！?/p>
她的語氣輕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但話語里的警告和暗示卻冰冷刺骨。
——“注意分寸”。 ——“不要太投入”。 ——“玩得太投入，會迷失方向”。
這是在明確地提醒她，記住自己的身份和任務，不要真的沉溺于扮演“上原雅”的游戲，不要對毛利蘭她們產(chǎn)生不必要的感情。
瑪爾戈的后背徹底被冷汗浸濕。她確信，貝爾摩德絕對已經(jīng)看穿了什么，甚至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和任務。這番“偶遇”，根本就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敲打。
“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瑪爾戈只能繼續(xù)裝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和茫然，仿佛完全聽不懂對方高深莫測的暗示。
貝爾摩德盯著她看了幾秒，那雙碧眸深處的銳利光芒漸漸被一層迷人的笑意覆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隨口開的玩笑。
“呵呵，沒什么，只是一個前輩對可愛后輩的一點人生建議而已?！彼匦麓魃夏R，遮住了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好了，我就不打擾你等朋友了。代我向朱蒂老師問好?！?/p>
說完，她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再次響起，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走廊拐角處。
瑪爾戈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懷里的百合花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幾乎讓她感到窒息。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貝爾摩德的注視，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脖頸，無聲地收緊。
警告已經(jīng)收到。 表演必須繼續(xù)，但每一步都將如履薄冰。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和翻涌的情緒。臉上的困惑和靦腆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
看來，在這場光與影的雙面戲劇中，觀眾并不止一方。而最危險的觀眾，或許就來自她本該歸屬的黑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