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瀾淵被押到將軍府巍峨的門階前。
粗硬的槍桿毫不留情地重重擊打在他膝窩！
“跪！”
這僅僅是開始。
他必須在子時之前，以最虔誠也最屈辱的姿態(tài)，三跪九拜，跪行至白馬山頂。
人群的議論如毒針般刺入耳中。
“瞧！這就是跟神策女老將軍之子搶女人的那個醫(yī)士？”
“什么醫(yī)士，分明是勾引公主的賤夫！”
“若是我兒子，早打死了！不知廉恥！”
“這種賤夫，就該浸豬籠沉塘！”
議論漸漸化為憤怒的聲浪。
未等云瀾淵跪過將軍府門前的長街，無數(shù)爛菜葉、臭雞蛋便如雨點般朝他砸來！
腥臭黏膩的蛋液糊了滿頭滿臉，刺鼻的氣味熏得他幾欲窒息。
可他不能停。
飛螢的命懸于一線，只要楚淳古一句話，那個一心護著他的孩子就會被活活折磨致死。
烈日當空，身上的污穢被曬干結塊，又被新的穢物潑濕，周而復始。
云瀾淵已聞不到任何氣味，膝蓋從尖銳的刺痛漸漸變得麻木。
他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機械地挪動著雙膝。
待落日熔金，圓月初升，他終于跪到了白馬山頂。
而謝墨瑤與楚淳古早已乘著華貴的軟轎抵達多時。
謝墨瑤看著渾身污穢、形容枯槁的云瀾淵，呼吸微微一滯。
“既已跪到山頂，起來吧?！?/p>
楚淳古朝身邊男仆遞了個眼色。
就在云瀾淵掙扎著想要站起的瞬間，男仆“不經(jīng)意”地伸出了腳！
云瀾淵不察，被絆得重重向前撲倒，雙膝再次狠狠磕在堅硬的巖石上，頓時鮮血迸流！
“你這賤奴！連站都站不穩(wěn)！拜月儀式最忌見血，你是存心要毀了吉兆，詛咒郎君與殿下不得和睦嗎！”
男仆厲聲詰問。
謝墨瑤擰眉。
“罷了。我去取件干凈衣裳給你換上，莫誤了吉時?！?/p>
她轉身走向停在一旁的馬車。
謝墨瑤一走，楚淳古便居高臨下地睨著伏在地上的云瀾淵。
“怎么，還癡心妄想，盼著殿下憐惜你，再抬你做側夫？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個什么腌臜模樣?！?/p>
云瀾淵甚至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我已將她讓給你了......你為何還是不肯放過我？”
“讓？——我需要你讓？”
楚淳古嗤笑，俯身用力抓住他的頭發(fā)，將他拖向懸崖邊緣！
“我要你的命！”
就在楚淳古要將他推下懸崖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群黑衣女子如鬼魅般驟然出現(xiàn)！
刀光劍影閃過，護衛(wèi)瞬間斃命，楚淳古與云瀾淵被雙雙挾持！
“什么人！放開我！”
楚淳古驚惶掙扎。
恰在此時，取了衣裳的謝墨瑤趕回，看見山頂橫七豎八的尸體和被刀架住脖子的兩人，臉色劇變。
“謝尋！放開他們！”
為首的黑衣女子聞聲一頓，隨即獰笑起來。
“我苦等多年，終于等到這千載良機。只是沒想到，你的軟肋竟是男人?！?/p>
謝尋轉動著匕首，冰涼的刀鋒貼著楚淳古與云瀾淵的臉頰滑過。
“神策女老將軍的獨子，還有一個美男子......六妹真是好艷福?！?/p>
“你要怎樣才肯放人？”
謝墨瑤聲音緊繃。
楚淳古若死，女老將軍必與她反目成仇。
“自然是用你的命來換。”
謝尋笑道。
“好！你先放他們走！”
謝墨瑤一口應下。
謝尋大笑。
“一命換一命，你只能選一個救?！?/p>
謝墨瑤陷入沉默。
“墨瑤！救我！救我??！”
楚淳古哭喊起來，花容失色。
云瀾淵卻只是沉默地望著她，眼底帶著最后一點微弱到即將熄滅的希冀。
謝墨瑤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冰冷決絕。
“放了淳古?！?/p>
謝尋意外地挑眉，刀鋒更貼近云瀾淵纖細的脖頸。
“嘖嘖，真無情啊。陪了你整整十年的男人，竟比不過一個剛進門的？”
謝墨瑤抿緊唇。
“一個醫(yī)士罷了，不過是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p>
“噗——”
云瀾淵喉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這就是他愛了十年，付盡心血的女人！
他以為的情深意重，原來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可笑至極！
“原來在你心里，十年情分竟抵不過三萬兵權......也對，欲登九五，情愛最是無用。你如此，我如此，連我們的母后......亦是如此?！?/p>
謝尋嘲諷道，抬手示意手下。
兩人身上的繩索被割斷，取而代之的是架在頸間的森寒長刀。
“謝墨瑤，滾過來，自刎謝罪！”
謝墨瑤一步步朝謝尋走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見楚淳古已被她帶來的暗衛(wèi)護到身后，謝墨瑤廣袖一揚，一支淬毒的袖箭閃電般射出！
距離太近，謝尋躲避不及，箭矢狠狠貫穿她的手臂！
劇痛瞬間點燃了謝尋的暴怒與恨意！
她猛地回頭，一腳將安靜等待死亡降臨的云瀾淵狠狠踹向懸崖！
“瀾淵！”
謝墨瑤心頭巨震，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死死抓住了云瀾淵即將墜落的手腕！
“箭上有毒！神策軍援兵即刻便到！想活命，現(xiàn)在滾還來得及！”
謝墨瑤對著謝尋厲喝。
謝尋瞥見山下急速逼近的火把長龍，狠狠啐了一口，反手一刀狠狠刺入謝墨瑤的后背！
“呃??！”
謝墨瑤痛哼一聲，口中溢出鮮血，抓著云瀾淵的手卻絲毫未松！
“瀾淵別怕！抓緊我！我在！”
云瀾淵仰頭看著她染血的臉，看著她眼中此刻真切的恐慌，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他一點點，堅定地，掰開了她緊握的手指。
謝墨瑤目眥欲裂！
“你要做什么！瀾淵！我會救你上來！抓緊我！”
她想阻止，可背后的劇痛和失血讓她力不從心，只能眼睜睜看著云瀾淵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
轉瞬，他如斷翅的蝶，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唯有那句輕似嘆息，卻重若千鈞的話語，清晰地回蕩在謝墨瑤耳畔，隨著呼嘯的山風，散入無邊夜色：
“愿你我此生，死生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