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歌聲,一縷極其微弱、仿佛穿透了無數(shù)屏障的白色光芒,如同利劍般精準(zhǔn)地照射在旋轉(zhuǎn)木馬頂棚那個金色的王冠之上!
嗡——!
王冠瞬間爆發(fā)出璀璨奪目的金色光芒!光芒如同實(shí)質(zhì),在王冠前方投射出一道旋轉(zhuǎn)的、由光構(gòu)成的拱門!拱門內(nèi),是一片柔和的白光——那是出口!
“出口!出口開了!”西裝男人激動地大喊!
“走!”皮衣女人反應(yīng)最快,抱著猴子玩偶,第一個從她坐著的飛龍木馬上跳下,沖向光門!
風(fēng)衣女人也抱著兔子緊跟其后。
無白抱著黑羊,在踏入光門的前一刻,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木馬中心那個越來越淡的小女孩靈體。
小女孩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他的目光。她緩緩轉(zhuǎn)過頭。她的聲音直接在無白腦海中響起,不再怨毒,不再空洞,只有一種釋然的平靜:
“大哥哥,答應(yīng)我這次別再丟下它了?!?/p>
話音落下,她的靈體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細(xì)沙,徹底消散在黎明的第一縷微光和王冠的金輝之中,同時,那些洶涌的玩偶潮、瘋狂閃爍的彩燈、扭曲的音樂…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畫卷,迅速淡化、消失。
旋轉(zhuǎn)木馬緩緩?fù)A讼聛?,重新變回一座華麗而寂靜的設(shè)施。廣場上只剩下破敗的痕跡和散落的玩偶碎片,訴說著剛剛過去的瘋狂一夜。
————
從小到大,媽媽對我的笑容屈指可數(shù)。我時常懷疑,是不是因?yàn)槲疫€不夠優(yōu)秀,所以她才不喜歡我呢?這個念頭在我心頭縈繞不去,讓我愈發(fā)渴望得到媽媽的認(rèn)可和喜愛。
于是,我加倍努力,無論是學(xué)習(xí)還是生活,都力求做到最好。終于,我的付出得到了回報,我成為了眾人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yōu)異,懂事聽話。
然而,這一切似乎并沒有改變媽媽對我的態(tài)度。她的笑容依舊吝嗇,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無法打動她的心。
直到弟弟的降臨,家里的氣氛才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弟弟的出生給這個家?guī)砹藷o盡的歡樂,每個人都對他寵愛有加,媽媽也不例外,看著媽媽對弟弟溫柔的笑容,我心中竟也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因?yàn)椋瑡寢尳K于開始對我笑了,雖然那笑容遠(yuǎn)不及她對弟弟的那般燦爛,但對我來說,這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福。
我知道與弟弟相比,媽媽對我的關(guān)注和喜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diǎn)。但我并不奢求太多,現(xiàn)在的這樣我心滿意足了。
那天,鉛灰色的云低低地壓著,空氣里帶著刺骨的濕冷,是這座城市冬天特有的、能鉆進(jìn)骨頭縫里的寒意??晌业男睦飬s燃著一簇小小的、噼啪作響的暖爐。因?yàn)閶寢屨f要帶我去游樂園。
這句話本身就像一句魔法咒語。媽媽很少對我笑,更少帶我去什么地方。她的目光總是飄得很遠(yuǎn),像蒙著一層我看不懂的霧。但今天不同,她的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輕快?
她說:“穿上你最喜歡的那條小裙子吧,我們出發(fā)吧?!?/p>
那條裙子是粉色的,洗得有些發(fā)白了,領(lǐng)口綴著一圈小小的、同樣褪色的蕾絲邊。它是我僅有的、能稱之為“漂亮”的東西。
在游樂園門口那個賣棉花糖和廉價玩具的小攤前,媽媽竟然停下了腳步。她的目光在那些粗糙的玩偶上掃過,最終,拿起了一個棕色的小熊玩偶。那熊并不精致,毛線有些扎手,一只紐扣眼睛縫得有點(diǎn)歪,但它是新的,是柔軟的,是溫暖的。
“拿著?!眿寢尠阉M(jìn)我懷里,語氣平淡,卻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從媽媽那里感受到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愛意”的暖流。它比任何昂貴的禮物都珍貴。我緊緊抱住小熊,把臉埋進(jìn)它粗糙的絨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這突如其來的幸福牢牢吸進(jìn)肺腑。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刻了。我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是真的!
游樂園里人不多,冬天的蕭條讓它顯得空曠又冷清。彩旗在寒風(fēng)中無力地飄著,旋轉(zhuǎn)咖啡杯空轉(zhuǎn)著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嘎吱聲。但我眼中只有那座旋轉(zhuǎn)木馬,它像童話里的宮殿,即使在灰暗的天色下,那些漆色鮮艷的木馬和閃爍的彩燈也散發(fā)著夢幻的光芒。
“想坐嗎?”媽媽問。我用力點(diǎn)頭
我選了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媽媽幫我坐上去,把小熊塞在我懷里。冰涼的金屬欄桿,冰涼的皮革馬鞍,但我懷里抱著溫暖的熊,心里裝著滾燙的快樂。
木馬啟動了,叮叮咚咚的音樂響起來,帶著一種陳舊的歡快。我的小白馬開始一上一下,緩緩地旋轉(zhuǎn)起來。世界在我眼前流動起來:掛著冰凌的樹枝、褪色的彩帶、空曠的廣場、還有站在圍欄外,穿著深色外套的媽媽。
每一次隨著木馬升到最高點(diǎn),旋轉(zhuǎn)到面向她的方向時,我都會用力地、綻開我能露出的最燦爛的笑容,朝她揮手,她也在看我,臉上似乎沒有什么表情,但我想,她一定看到了我的快樂。我甚至幻想著,等木馬停下,她會走過來,也許還會摸摸我的頭,說“好玩嗎?”
又一次轉(zhuǎn)到了面對她站的位置。我早早調(diào)整好姿勢,準(zhǔn)備揚(yáng)起最燦爛的笑臉,高高舉起懷里的小熊,想讓她看到它和我一樣快樂,笑容已經(jīng)在我臉上綻開了一半,手臂也舉到了一半——
那個位置,空了,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那個沉默的身影消失了。只有冰冷的圍欄,和圍欄外灰撲撲的空地。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像一層薄冰,僵硬地掛在臉上,底下是急速凍結(jié)的血液。揮舞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無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馬脖子上。懷里的棕色小熊也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溫度,變得和這金屬一樣冰冷刺骨。
木馬還在不知疲倦地旋轉(zhuǎn),音樂還在叮咚作響。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失聲、失色。耳朵里只有自己驟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
不…不會的…心底有個微弱的、顫抖的聲音在尖叫。她可能只是去旁邊買點(diǎn)東西?去廁所?對,一定是這樣!
“媽媽…” 我無聲地翕動著嘴唇,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音樂終于停了。木馬緩緩?fù)O?。我?guī)缀跏菨L下來的,腳步踉蹌,懷里死死抱著那只小熊,仿佛它是唯一能支撐我不倒下的東西。我沖到媽媽剛才站的位置,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張望。
“媽媽?” 我試著喊出聲,聲音干澀嘶啞,立刻被寒風(fēng)吹散?!皨寢專∧阍谀??” 我提高了音量,帶著哭腔,在空曠的廣場上徒勞地回蕩。沒有人回應(yīng)。路過的零星幾個游客投來奇怪或漠然的一瞥,又匆匆走開。
我抱著小熊開始奔跑。沿著她可能走的方向,一條路一條路地找??墒悄睦锒颊也坏剿?..
我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拋棄了…
也可能早就意識到了,只是心存僥幸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shí)。
是啊…那短暫的溫暖,那突然的“愛意”,像一場精心布置的幻覺,一個為了讓她自己離開得更輕松、更無負(fù)擔(dān)的謊言。她給我買小熊,帶我來游樂園,讓我坐上旋轉(zhuǎn)木馬,就是為了在這個最熱鬧也最容易迷失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消失。
我低頭看著懷里的小熊,它那歪斜的眼睛此刻充滿了諷刺。它不是我快樂的見證,而是我愚蠢和天真的證明,是這場精心策劃的拋棄儀式中,最殘忍的道具。
天色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拉上了厚重的幕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暗沉下去,白日的最后一點(diǎn)余溫被夜風(fēng)輕易地搜刮殆盡,寒意如同細(xì)密的冰針,鉆進(jìn)骨頭縫里。
為什么沒有人來?
而我不知道的是今天是這個游樂園營業(yè)的最后一天。
我蜷縮在巨大的玩偶城堡入口的陰影里,小小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牙齒咯咯作響。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整個游樂園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又像被世界徹底遺忘了。沒有管理員巡視的腳步聲,沒有廣播里提醒閉園的甜美聲音,甚至連一盞象征性的路燈都沒有亮起。只有無邊的死寂和刺骨的寒冷。
巨大的、華麗的城堡在我身后矗立,像一個沉默的怪獸,我摸索著推開了沉重的城堡大門。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
城堡里面比外面更黑,更冷。一股濃重的、混合著灰塵、陳年布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霉味撲面而來。我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往里走,腳下不時踢到散落的、硬邦邦的東西。眼睛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借著從門口透進(jìn)來的極其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里面,各式各樣的玩偶被隨意地丟棄、擠壓在一起,像垃圾一樣堆在那兒,它們身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有些顏色已經(jīng)褪得看不清,有些肢體扭曲變形,胳膊或腿以怪異的角度伸著。
它們曾經(jīng)一定都是被孩子們愛不釋手的寶貝吧,但現(xiàn)在卻像我一樣被遺忘在這冰冷黑暗的角落。
我慢慢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蹲在這堆被遺棄的玩偶旁邊。
“好冷啊…” 我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在空曠的城堡里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我把自己縮得更緊,試圖汲取一點(diǎn)點(diǎn)可憐的溫暖。目光掃過這些無聲的、落滿灰塵的伙伴。它們空洞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下似乎也在看著我,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沉默。
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帶著臉頰上冰涼的觸感。不是因?yàn)楹ε潞诎?,也不是因?yàn)榇坦堑暮?。是一種更深、更尖銳的痛楚,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無邊無際的孤獨(dú)感。
“你們…也是被拋棄了嗎?”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沒有回音,只有更深的寂靜將我吞沒。我和這堆破敗的玩偶在游樂園徹底廢棄的、無人知曉的第一個寒夜里,成了彼此唯一的冰冷的見證者。外面,樂園大門被沉重鎖死的聲音,仿佛早已是上個世紀(jì)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