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寒意浸透了青云山的每一寸土地。主峰的積雪厚達三尺，壓得松枝彎下腰，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連山間流動的靈氣都仿佛凍成了有形的霧靄，吸入肺腑時帶著針扎似的涼意。問心堂的庭院里，幾株紅梅頂著雪綻放，花瓣邊緣凝著冰碴，像燃在冰中的火焰——這讓林辰想起父母玉簡里那句“雪中紅梅，劍心不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墨影劍的劍柄，劍身上的金紋在寒意中泛著淡淡的光。
晨練時，蘇明裹著厚棉道袍，一邊呵著白氣一邊抱怨：“這鬼天氣，連靈力都運轉(zhuǎn)得慢了?！彼缟峡钢嘌鎰Γ瑒λ肷系募t纓結(jié)了層薄霜，“聽說丹鼎堂昨天又炸了個丹爐，柳乘風的頭發(fā)都被燎了半寸，你說他是不是急著煉什么邪門丹藥？”
林辰?jīng)]接話，目光望向丹鼎堂的方向。自御劍大賽后，丹鼎堂就格外安靜，柳乘風見了他雖依舊擺出高傲的姿態(tài)，卻沒再尋釁，這種反常的平靜像塊石頭壓在他心頭。尤其是萬靈節(jié)那晚失控的墨麟獸，以及比賽時墨影劍感受到的那股魔氣，總讓他覺得有什么陰謀在暗中醞釀。
“在想什么呢？”赫敏抱著一卷《上古法器考》從回廊走來，鼻尖凍得通紅，她把書卷往臂彎里緊了緊，“玄山長老讓我們?nèi)デ暗顜兔Σ贾枚链蟮?，說是要掛‘照妖鏡’鎮(zhèn)煞?！?/p>
“照妖鏡？”林辰回過神，接過她遞來的暖手爐——爐身是暖玉雕琢的，入手溫潤，驅(qū)散了指尖的寒意，“就是那面能映出妖邪本相的古鏡？”
“正是。”赫敏翻開書卷，指著上面的插圖，“據(jù)說這鏡子是初代掌門斬殺血煞老魔時用過的，鏡框上刻著‘鎮(zhèn)煞符’，每年冬至掛出來，能壓制鎖妖塔外泄的煞氣?！?/p>
三人往大殿走去，沿途的弟子們都在忙著掃雪掛燈。丹鼎堂的弟子正抬著一棵巨大的青松往殿內(nèi)搬，松枝上系著黃紅相間的符箓，黃符是“聚靈符”，紅符是“驅(qū)邪符”，符箓上的符文因靈力流轉(zhuǎn)而微微發(fā)光，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喲，這不是問心堂的‘大英雄’嗎？”柳乘風的聲音從松樹下傳來，他穿著狐裘斗篷，領口鑲著雪白的狐毛，手里把玩著一枚暖玉，玉上的熱氣在他指尖凝成細小的水珠，“聽說玄山長老把墨陽子的手札借你了？別是連字都認不全，拿去墊桌腳了吧？”
林辰腳步未停，目光淡淡掃過他：“比起關心別人，柳師兄不如多看看丹方——省得下次煉廢了丹，又賴丹爐老化?！?/p>
柳乘風的臉瞬間漲紅，握著暖玉的手指猛地收緊，玉上的熱氣陡然變盛：“你找死！”他腰間的青鸞劍發(fā)出尖銳的嗡鳴，劍鞘上的瑪瑙閃著刺目的光，火靈紋隱隱浮現(xiàn)。
“成何體統(tǒng)！”墨塵長老的聲音從旁傳來，帶著靈力的呵斥震得松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誤了冬至大典，仔洗你的皮！”
柳乘風悻悻地瞪了林辰一眼，轉(zhuǎn)身指揮弟子搬松。那青松足有三丈高，樹干需兩人合抱，枝繁葉茂卻被雪壓得微微彎曲，透著一股強撐的蒼勁——倒像極了此刻的丹鼎堂。
“這家伙肯定沒安好心?！碧K明壓低聲音，“冬至夜煞氣最重，他們說不定要搞鬼?！?/p>
赫敏點頭：“我查過，冬至是陰陽交匯之時，鎖妖塔的封印會比平時弱三倍。墨塵長老最近總往禁書區(qū)跑，說不定在找破解封印的法子?！?/p>
林辰望著大殿的飛檐，紅燈籠已掛上，燭火在寒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光影。他額間的金痕又開始發(fā)燙，像是在呼應著某種遙遠的召喚。
冬至前夜，青云宗的弟子們聚在大殿舉行守歲宴。殿中央燃著巨大的炭盆，里面扔了整塊暖靈玉，玉塊遇熱散發(fā)著溫潤的白光，將殿內(nèi)的寒意驅(qū)散得一干二凈。長桌上擺滿了佳肴：清蒸靈魚的鱗片泛著珍珠光，魚腹里塞著去腥的靈香草；烤靈鹿腿淋著百年蜂巢釀的蜜汁，外皮焦脆，內(nèi)里鮮嫩；最引人注目的是丹鼎堂新釀的“寒潭釀”，盛在水晶盞里，酒液中浮著點點冰花，入口卻帶著醇厚的暖意，靈力順著喉嚨滑下，在丹田處散開。
林辰正和蘇明碰杯，忽聽殿外傳來靈鷹的尖嘯——是玄山長老的傳訊鷹，通體雪白的羽毛上沾著雪，利爪抓著個云錦錦盒，穩(wěn)穩(wěn)落在他面前。錦盒打開時散著淡淡的檀香，里面鋪著深藍色絨布，放著一件銀灰色披風，質(zhì)地輕如煙霧，邊緣繡著繁復的銀線符文，旁邊還有一張紙條，是玄山長老的字跡：“此乃斂息披風，可隱匿靈力波動，冬至夜慎用?！?/p>
“斂息披風？”蘇明湊過來，手指剛碰到披風就被無形的力量彈開，“傳說中能瞞過化神期修士的法寶！長老也太大方了！”
赫敏小心地拎起披風一角，指尖拂過符文：“這是九宮隱靈陣，按北斗七星方位繡的，能混淆靈識探查。只是……”她眉頭微蹙，“長老為什么偏偏在冬至夜送這個？”
林辰握緊披風，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像握著一團流動的霧。他想起父母玉簡里“冬至夜，煞氣動”的記載，又想起墨塵頻繁出入禁書區(qū)的事，心里隱隱有了猜測：“或許，長老料到今晚不太平?！?/p>
守歲宴過半，弟子們開始交換禮物。蘇明掏出一把匕首，鞘是靈豹皮做的，刀柄鑲著小珍珠：“我哥從妖獸森林帶的，淬過靈泉，能破簡單的防御符?！?/p>
赫敏遞來一本手抄的《符文詳解》，封面上寫著林辰的名字，邊角畫著小小的符陣示意圖：“里面標了易錯點，你上次畫破障符，符文轉(zhuǎn)折總差一點?！?/p>
林辰摸出三枚玉佩，是用墨影劍穗的邊角料磨的，刻著“平安”二字，還淬了清心草汁：“不值錢，但能擋點小煞氣?！?/p>
蘇明立刻掛在脖子上，玉佩貼著皮膚發(fā)涼；赫敏則小心收進袖中，臉頰微紅，低頭抿了口酒。
夜深時，林辰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斂息披風放在枕邊，散發(fā)著淡淡的靈氣，像有生命般微微起伏。他想起玄山的囑咐，又想起鎖妖塔的煞氣，好奇心像藤蔓纏上心頭——披上披風的瞬間，周身靈力仿佛被無形薄膜包裹，連呼吸都變輕了。廊外巡邏弟子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卻絲毫沒察覺他的存在。
斂息披風果然神奇。林辰借著月色往藏經(jīng)閣走，那里的禁書區(qū)藏著關于鎖妖塔的古籍，或許能找到鎮(zhèn)魂珠的線索。藏經(jīng)閣的木門虛掩著，門軸銅環(huán)掛著“禁止入內(nèi)”的木牌，紅漆剝落，透著陳舊的氣息。殿內(nèi)漆黑，只有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打碎的銀盤?？諝庵袕浡f書卷的油墨味，混著檀香與淡淡的霉味——是年代久遠的紙張?zhí)赜械奈兜馈?/p>
他屏住呼吸往里走，禁書區(qū)入口掛著金色光幕，流轉(zhuǎn)著“禁”字符文，每隔三息變換一次形狀，散發(fā)著威壓。林辰試著往前一步，光幕竟毫無反應——斂息披風連護陣的靈識都能屏蔽。
禁書區(qū)的古籍都用銅鎖封著，鎖上刻著“青云”二字。林辰指尖劃過《血煞秘錄》《鎖妖塔沿革》，最終在角落發(fā)現(xiàn)一本無封皮的手抄本，紙頁磨損，上面用朱砂畫著符陣，其中一個竟和鎖妖塔石門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剛翻開第一頁，外面?zhèn)鱽沓林氐哪_步聲。林辰慌忙將手抄本塞進懷里，躲到書架后——是墨塵長老！他穿著深色道袍，手里拎著盞油燈，燈芯是幽冥草做的，幽綠色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扭曲的怪物。
墨塵徑直走向禁書區(qū)深處，摸出一枚刻著“丹鼎”的玉符，對著光幕一晃，光幕如水波般分開。林辰悄悄跟上，禁書區(qū)盡頭是間密室，門上刻著“丹鼎禁地”，字跡蒼勁卻有磨損，顯然常被觸碰。
墨塵站在石臺前，手里握著枚通體漆黑的珠子，煞氣濃郁得讓林辰額間金痕劇烈發(fā)燙——和鎖妖塔的氣息一模一樣！“快了……先祖的遺志，由我完成……”他喃喃自語，指尖滴落精血，落在黑珠上。
黑珠瞬間爆發(fā)出刺眼的黑光，將密室籠罩在陰冷氣息中，石臺上的古籍被黑氣卷得嘩嘩作響。林辰捂住嘴才沒叫出聲——這絕非鎮(zhèn)魂珠！鎮(zhèn)魂珠是封印血煞的法寶，理應散發(fā)純凈靈力，而這黑珠，滿是暴戾煞氣。
墨塵突然轉(zhuǎn)身，油燈照亮他的臉——上面布滿詭異的黑色紋路，像活物在皮膚下游動。林辰嚇得后退，靴底蹭到石子發(fā)出聲響。
“誰？”墨塵厲聲喝問，黑珠黑光暴漲。
林辰轉(zhuǎn)身就跑，披風揚起淡淡的殘影。他慌不擇路，跑出藏經(jīng)閣，往后山廢棄丹房奔去——那里是百年前丹鼎堂失火后的廢墟，斷壁殘垣上還留著灼燒痕跡，平時少有人來。
丹房中央立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鏡框是青銅打造的，刻著繁復的龍紋，龍鱗清晰，邊緣銹蝕卻更添古樸。鏡面光滑如秋水，不映人影，反而泛著淡淡的青光，像凝結(jié)了千年的寒氣。鏡身上刻著一行古字：“觀過往之真形，照本心之歸途?！?/p>
“溯洄鏡？”林辰想起赫敏提過的上古法器，能映照過往與本心。他心臟狂跳，伸手觸碰鏡面——冰涼的觸感傳來，像摸到萬年寒冰。
鏡面突然泛起漣漪，林辰的身影漸漸清晰，可他身后，還站著兩個人。
他猛地回頭，身后空無一人，只有斷壁積雪簌簌落下。再看鏡中，那兩人竟清晰如初：男子穿青灰色道袍，腰間懸著與墨影劍相似的長劍，面容俊朗，眼神溫和；女子著月白長裙，發(fā)間別著紅梅玉簪，眉眼與林辰有七分相似，正微笑著招手。
“爹……娘？”林辰聲音發(fā)顫，淚水涌出。他在父母的玉簡里見過畫像——鏡中正是林驚鴻與蘇婉！
鏡中畫面流動：父母在月下練劍，劍光交織成防護罩，護著年幼的他；在丹房煉丹，父親控火，母親研藥，偶爾相視一笑；在鎖妖塔前與黑袍人對峙——黑袍人周身纏黑氣，露著紅光雙眼，是血煞老魔！
最后，父母將一枚金紋玉佩按在嬰兒額間，那嬰兒的額間，有著與林辰一模一樣的金痕。母親的聲音溫柔卻堅定：“辰兒，守住本心，劍心通明……”
“別離開！”林辰伸手去抓，卻只碰到冰冷鏡面。鏡中影像模糊，父母的笑容碎成金光。
“執(zhí)念過深，易入歧途?！鄙n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辰回頭，玄山長老站在門口，拄著拐杖，斗篷沾雪，顯然剛趕來，“溯洄鏡照過往，卻照不進未來。沉溺幻象，只會迷失本心。”
“他們是我的父母……”林辰哽咽。
“也是青云的守護者?！毙阶哌M來，拐杖頓地，杖頭玉球發(fā)光驅(qū)寒，“當年他們以性命加固封印，你額間金痕，是他們精血凝成的守護符，也是開啟鎮(zhèn)魂珠的鑰匙。”
“墨塵手里的黑珠……”
“是仿制品，灌了鎖妖塔煞氣?！毙侥抗饽?，“墨塵被先祖執(zhí)念蒙蔽，又遭血煞蠱惑，以為仿制品能引真珠，卻成了老魔棋子?！?/p>
鏡中漣漪平息，恢復成普通銅鏡。林辰擦淚，握緊手抄本：“長老，我該怎么做？”
“守住本心，精進修行。”玄山欣慰點頭，“冬至夜煞氣最盛，墨塵或許會行動。記住，劍心不偏，萬邪不侵。”他頓了頓，“斂息披風你留著，但若想守護，終究要靠手中劍?！?/p>
離開丹房時，雪已停，云層散開，滿月灑下銀輝，照亮回問心堂的路。林辰披著披風，腳步比來時堅定——他不再只為自己修行，更要守護父母用生命換來的安寧。
回到問心堂，他將手抄本藏在枕下，披風疊好放在旁。窗外紅梅在雪中綻放，花瓣積雪映著月光，像落滿星辰。林辰握緊墨影劍，劍身烏光流轉(zhuǎn)，金紋清晰——鎮(zhèn)魂珠的秘密，終將在他劍下揭開。
遠處丹鼎堂依舊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丹爐炸裂的聲響，在寂靜夜里格外刺耳，像不祥的預兆。冬至夜的風，似乎比往常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