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子臨走前的那個傍晚，晚霞把云海染成了血色。
陸塵跪在石殿前的青石板上，看著師父將那枚玄鐵碎片小心地收進玉盒。墨羽在旁邊梳理著被玄鐵灼傷的羽毛，血紅色的眼珠里滿是不安。
“師父，這玄鐵……” 陸塵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總覺得那暗黑色的金屬上，還殘留著影閣傀儡術的陰寒氣息。
青云子扣上盒蓋，指尖在盒面輕輕敲擊著：“這上面的符文并非影閣常用的殺陣，倒像是某種追蹤印記?！?他忽然抬頭看向陸塵，目光銳利如刀，“墨羽帶回玄鐵時，你是否直接觸碰過？”
陸塵心里咯噔一下，老實點頭：“是，弟子當時不知這玄鐵有詐……”
“糊涂！” 青云子猛地一拍石桌，震得桌上的藥罐都跳了起來，“這玄鐵碎片能感應活人的氣息，你碰過它，等于把自己的靈韻刻在了上面！”
陸塵臉色瞬間慘白：“師父的意思是……”
“影閣的人能通過這玄鐵，追蹤到與你相關之人的方位?！?青云子的聲音沉得像山澗的寒冰，“你師姐在南疆之所以會被伏擊，正是因為她收到你師兄的傳訊后，特意繞路去查那批玄鐵的下落 —— 她怕你出事。”
最后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陸塵心上。
他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廊柱上。松木杖從手中滑落，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師姐出事…… 是因為他？因為他一時莽撞觸碰了玄鐵？
這個認知像毒蛇般鉆進他的腦海，瞬間纏得他喘不過氣。
“不…… 不會的……” 他搖著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師姐修為那么高，怎么會……”
“影閣這次出動了三位筑基修士?！?青云子的聲音帶著疲憊，“你師姐為了銷毀那批玄鐵，硬接了對方一記‘鎖魂釘’，靈力已亂。若不是她拼死打出傳訊鈴，我恐怕連她被抓去了哪里都不知道?！?/p>
陸塵猛地想起師姐留在《青云訣》上的批注 ——“此處心法有誤，當以靈犀指引導靈氣逆行”。那娟秀卻張揚的字跡，此刻在他眼前變得模糊，仿佛化作了師姐嘴角溢出的鮮血。
“是我…… 都是我害的……” 他捂住臉，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青牛村的火光突然在他腦海中炸開。那些黑衣人的刀，爹娘倒在血泊中的模樣，與師姐被鎖魂釘擊中的畫面重疊在一起。同樣的無力感，同樣的罪責感，像兩座大山死死壓在他的胸口。
當年若不是他貪玩跑出宴席，或許能早點發(fā)現異常；若不是他碰了那枚玄鐵，師姐就不會被影閣盯上。
“孽障！” 他突然一拳砸在廊柱上，指骨撞得生疼，“我就是個災星！”
墨羽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振翅飛起，繞著他頭頂盤旋：“小娃娃你瘋了？這怎么能怪你！”
“不怪我怪誰？” 陸塵猛地抬頭，眼底布滿血絲，“青牛村因我而亡，師姐因我遇險，我活著就是連累別人！”
話音未落，丹田中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穿刺經脈，原本溫順流轉的靈氣瞬間變得狂暴，順著氣血逆行而上。
“不好！是心魔！” 墨羽的尖叫尖銳刺耳，“你快穩(wěn)住心神！”
可已經晚了。
陸塵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無數血腥的畫面在他腦海中翻滾。他看到詩羽璇被神秘女子帶走時迷茫的眼神，看到爹娘臨死前絕望的臉龐，看到師姐被影閣修士圍攻時倔強的側臉。這些畫面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困在中央，越掙扎勒得越緊。
“都是你的錯……” 一個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像是無數冤魂在同時低語，“你就該和他們一起死……”
“閉嘴！” 陸塵嘶吼著，抓起地上的松木杖瘋狂揮舞。可那無形的聲音如影隨形，順著他的耳道鉆進腦海，鉆進心臟最脆弱的地方。
他揮舞著木杖砸向藥圃的籬笆，那些精心培育的靈草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沖向懸崖邊，望著腳下翻滾的云海，竟生出一股縱身躍下的沖動 —— 或許這樣，就能擺脫所有的痛苦和罪責。
“陸塵！” 墨羽急得用翅膀拍打他的臉頰，“你看看這是什么！”
一片冰涼的觸感貼上額頭，陸塵打了個寒顫，混沌的意識清醒了一瞬。他看到墨羽正用爪子將那枚清心玉按在他的眉心，玉佩散發(fā)出淡淡的白光，像一汪清泉緩緩注入他的識海。
“是師父給你的……” 墨羽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你心性未定，特意留下護你周全，你怎能辜負他的心意？”
師父……
陸塵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青云子臨走時的眼神，那里面有擔憂，有期許，唯獨沒有半分責備。
“我……”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塞著滾燙的沙子。
就在這時，丹田中的靈氣突然再次暴走，比之前更加兇猛。這次不再是細針穿刺，而是像有一把鈍刀在緩慢切割經脈，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迷蒙中，他仿佛看到了青牛村的老槐樹。樹下，七歲的自己正舉著蘆葦逗詩羽璇笑，五歲的小女孩穿著淡青色襦裙，眉心的朱砂痣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陸塵哥哥，你看這花好看嗎？”
“好看，像羽璇一樣好看。”
“那等我長大了，陸塵哥哥要把最好看的花摘給我?！?/p>
“嗯！我一定摘最大最香的給你！”
溫暖的記憶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心魔編織的黑暗。陸塵猛地睜開眼，咬破了舌尖。劇烈的疼痛讓他徹底清醒，他強忍著經脈撕裂的痛苦，按照《青云訣》的心法，引導著那股狂暴的靈氣緩緩回流。
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壓制那些負面情緒，而是任由它們在腦海中流淌。他看著青牛村的火光熄滅，看著師姐的身影消失在南疆的迷霧中，看著那些罪責和痛苦像潮水般涌來，又緩緩退去。
原來墨羽說的是對的。
不是忘記，而是接納。
當最后一縷靈氣回歸丹田時，天已經亮了。陸塵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他抬手摸了摸眉心，清心玉已經變得滾燙，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
“小家伙……” 墨羽落在他胸口，聲音虛弱。
陸塵虛弱地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松木杖。杖身上的紋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見，隱隱有流光轉動，像是在安撫他躁動的心緒。
他知道，心魔不會就此消失。只要那些記憶還在，只要仇恨和罪責還在，這魔障就會如影隨形。但他不能再被其左右，不能讓師姐的犧牲白費，不能讓師父的期望落空。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破空之聲。陸塵抬頭望去，只見青云子的身影踉蹌著從云端落下，嘴角的血跡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師父！”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卻發(fā)現渾身酸痛，根本用不上力氣。
青云子擺了擺手，氣息紊亂得像是風中殘燭：“影閣…… 用你師姐的本命燈設了局……” 他咳了兩聲，鮮血染紅了花白的胡須，“他們要的不是玄鐵，是你……”
陸塵的心臟驟然縮緊，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又是因為他。
丹田深處，那剛剛平息的靈氣再次蠢蠢欲動，一股熟悉的陰冷感順著脊椎緩緩爬升。
這一次，陸塵沒有慌亂。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詩羽璇的笑臉，浮現出爹娘溫柔的眼神，浮現出青云子教他練劍時的背影。
“我不會再讓你們失望了?！?他在心底默念，指尖緊緊握住了那枚已經布滿裂紋的清心玉。
陽光下，少年單薄的身影在石殿前緩緩坐直，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倔強生長的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