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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滬上錦年 南風(fēng)茉莉 85544 字 2025-08-21 11:5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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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敲打在圣約翰大學(xué)宿舍的玻璃窗上,沈書瑤用毛巾擦拭著被雨水打濕的發(fā)梢。銅盆里的熱水騰起氤氳霧氣,將她清秀的面容暈染得愈發(fā)朦朧。

她側(cè)躺著,翻了幾頁書,有些心不在焉,顧世鈞的影子在她腦海里出現(xiàn)又隱去......不知何時,她就這樣睡著了。

暮春的圣約翰校園里,西府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隨風(fēng)飄落,鋪滿了林蔭道。沈書瑤抱著幾本書,與顧婉儀、林素心并肩走在石板小路上。陽光透過梧桐葉的間隙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她們年輕的肩頭。

晨光熹微時,三個身影穿過海棠花雨。林素心彎腰拾起一朵完整的西府海棠,別在沈書瑤的鬢邊:"我們?nèi)齻€,以后也要像這花兒一樣。"她轉(zhuǎn)著手中的鋼筆,"我爹在閘北小學(xué)給我謀了個教職,往后就等著被那些小魔星氣白頭了。"

顧婉儀輕嗤一聲,珍珠耳墜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我要去巴黎美術(shù)學(xué)院,但父親想送我去維也納學(xué)音樂。"她的聲音帶著歡快,和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父親最近總盯著那些留洋回來的新派女子,覺得她們熱烈明朗,一點也不驕矜,不過他說了都隨我”。

"書瑤,你呢?有什么打算"林素心挽住她的手臂。沈書瑤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堅定:"我想去《申報》做編輯。"《申報》?"顧婉儀挑眉,"那可是男人的地盤。" "所以才更該有人去。"沈書瑤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女子若連自己的聲音都不敢發(fā)出來,又憑什么談自由,談什么獨立?" 顧婉儀盯著她看了幾秒,忽然笑了:"好,我支持你。"

這時沈書瑤又露出一絲難色:“之前只是在申報發(fā)表過幾篇文章,也未引起過多關(guān)注,想進《申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這時顧婉儀說到:“這個或許我可以幫你上,家父與史量才有些交情,"顧婉儀漫不經(jīng)心地撫弄著裙擺上的褶皺,"引薦個人而已,大概不是什么難事。"

沈書瑤怔了怔,轉(zhuǎn)而又抱著婉儀驚喜地說道:"謝謝你,親愛的!" 顧婉儀擺擺手:"先別急著謝我,能不能留下,還得看你自己。"

兩周后,《申報》舉辦創(chuàng)刊周年慶,賓客云集。

沈書瑤站在華懋飯店的雕花大門前,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手袋的帶子,然后又挺起胸給自己打氣,希望能有一個好的表現(xiàn)。她今天穿了一件改良過的藕荷色旗袍,素雅的滾邊襯得她愈發(fā)清麗,帶了珍珠耳釘,減了一點學(xué)生氣,多了一點女人的溫婉。

宴會廳內(nèi)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沈書瑤跟在顧世鈞身后,看著他游刃有余地與各界名流寒暄。他說話時聲音不高,卻總能讓人凝神靜聽,偶爾側(cè)頭對她解釋一兩句,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耳畔,帶著淡淡的香水。

"這位就是沈小姐?"史量才端著酒杯走過來,目光溫和地打量著她。 顧世鈞微微頷首:"她對貴報的婦女專欄倒是有些不一樣的見解。" 沈書瑤深吸一口氣,迎上史量才的視線:"兄先生,幸會!有幸看了貴報上月刊登的《女界鐘》一文,觀點雖新,卻仍將女子囿于家庭——我以為,女子受教育不該只為相夫教子。

" 四周忽然安靜了幾分。史量才瞇起眼睛,忽然笑了:"有意思,那沈小姐有何見解?”。

沈書瑤平靜的說:“見解談不上,書瑤認為纏足是舊時枷鎖,新時代的女性不應(yīng)該盲婚盲嫁,婚約當以戀愛為基,若連終身大事都要假他人之首,這'解放'二字恐怕有點自欺欺人了"。她望了眼顧世鈞,見他微微頷首,又補充道:"《申報》若能開辟婚戀自由專欄,必能引領(lǐng)風(fēng)氣之先。"

史量才突然大笑,轉(zhuǎn)向顧世鈞:"令嬡這位朋友,倒有幾分你當年批駁《商報》的鋒芒。"他掏出一張燙金名片遞給沈書瑤:"下周一早九點,來找編輯部張主任。"

香檳塔旁,沈書瑤的指尖在杯沿畫著圈。顧世鈞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cè):"恭喜。"

"多虧顧先生引薦。"她舉起酒杯。"是你自己的膽識打動了史公。"他的酒杯輕輕碰響她的,"

玻璃杯相撞的清脆聲響中,沈書瑤注意到顧世鈞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投向宴會廳另一端。她順著視線望去,看見顧婉儀正與一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交談甚歡。

"那位是......"她下意識問道。

"江南造船廠周家的公子,周慕云。"顧世鈞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斟酌,"剛從劍橋留學(xué)歸來。"

沈書瑤敏銳地察覺到什么:"顧先生是在為婉儀......"

"下周六在周公館有個讀書會。"顧世鈞突然轉(zhuǎn)移話題,從西裝內(nèi)袋取出一張燙金請柬,"周家收藏了不少珍本古籍,我想沈小姐或許會感興趣。"

請柬上淡淡的龍涎香縈繞在鼻尖,沈書瑤看見上面用工整的楷書寫著"昆曲鑒賞雅集"幾個字。

舞池的燈光突然轉(zhuǎn)暗,將顧世鈞鏡片后的眸光掩藏在陰影里。沈書瑤捏著請柬的指尖微微發(fā)燙,不知為何想起那日校園里飄落的海棠花瓣。

"我會準時赴約。"她輕聲應(yīng)道,卻在心里暗暗記下——這或許是個觀察周公子為人的好機會。畢竟,她答應(yīng)過要幫婉儀把關(guān)......

黑色雪佛蘭緩緩駛過外灘,黃浦江的燈火在車窗上投下粼粼波光。顧婉儀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輕輕敲打著膝蓋。

"父親似乎很欣賞書瑤。"她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的隨意。

顧世鈞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史公確實難得賞識年輕人。"

"我說的不是史社長。"顧婉儀轉(zhuǎn)過臉,珍珠耳墜在夜色中泛著冷光,"您對她的關(guān)注有些多了,又安排下周的讀書會......"

車駛過南京路口,霓虹燈牌的紅光掠過顧世鈞的側(cè)臉。他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周公子留學(xué)時專攻比較文學(xué),你們應(yīng)該聊得來。"

"所以讀書會是為我安排的?"顧婉儀的指甲陷入掌心,"就像上個月李司長家的茶會?"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司機老吳識趣地升起隔板。

"慕云為人穩(wěn)重,家學(xué)淵源......"

"父親!"顧婉儀突然提高聲調(diào),"您明知道我想去巴黎!"

顧世鈞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眸光晦暗不明:"巴黎美術(shù)學(xué)院隨時可以去,良緣難得,這并不沖突。"

車停在顧公館門前時,顧婉儀突然輕笑:"您總說喜歡新派女子,可現(xiàn)在......"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后視鏡里漸行漸遠的華懋飯店,"到底是誰在強求姻緣?"

沈書瑤的獨白

電車叮當聲中,沈書瑤望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藕荷色旗袍在五光十色的霓虹里顯得愈發(fā)素淡,像一幅褪色的月份牌。

她想起宴會上那些太太們審視的目光,想起侍應(yīng)生接過顧世鈞大衣時恭敬的姿態(tài),想起史量才遞來名片時指尖的雪茄香。車窗縫隙鉆進來的夜風(fēng)帶著黃浦江的腥氣,卻比宴會廳的香水味更讓她自在。

他們生來就活在金絲籠里,連反抗都像在演文明戲??伤灰粯印娺^蘇州河畔洗衣婦手上的凍瘡,聽過女工夜校里的咳嗽聲,她知道一冊《新青年》要省下多少頓早飯錢。

(電車轉(zhuǎn)過街角,報童的叫賣聲隱約傳來)

顧世鈞說她的膽識難得??墒裁词悄懽R?不過是無路可退時的孤勇。那些名媛們永遠不會懂,為什么有人寧可在排字房沾滿油墨,也不愿在繡房描龍鳳呈祥。

她摸到包里硬挺的名片邊緣,下周的讀書會......她突然挺直脊背。


更新時間:2025-08-21 11:5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