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死死裹著王語。每一次吸氣都費力,帶著滯澀感,胸腔里那顆心咚咚狂跳,擂鼓似的悶響,震得她肋骨生疼。她又開始奔跑了。腳下冰涼濕滑,踩在某種黑曜石上,落腳就濺起粘稠的回響......像踏在沒凝固的血漿里。更嚇人的是,借著幽暗的光,她能看到黑曜石深處,隱約浮動著蜿蜒的暗紅色紋路,活物一樣。隨著她奔跑的步子,那些紋路明明滅滅,活像沉睡巨獸的血管,每一次脈動,都讓整座建筑散發(fā)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活氣。
前方,那座龐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豪宅,在慘淡如裹尸布般的月光下輪廓猙獰。無數(shù)條銹跡斑斑、粗得跟小孩胳膊似的鎖鏈,像從深淵里爬出來的巨蟒,死死纏著它高聳的尖頂、拱形的窗欞,深深勒進斑駁龜裂的石墻深處。每一次心跳的空隙,都伴隨著鎖鏈摩擦的"嘎吱...嘎吱..."聲,沉重,遲緩,像是從地心最深處擠出來的,飽含怨毒的呻吟。這聲音不光刮擦耳膜,更像一把生銹的鈍銼刀,反復碾磨著她的神經(jīng)。那刺耳的金屬摩擦里,還夾雜著低沉、非人的囈語,像是無數(shù)亡魂被鎖鏈囚禁著,發(fā)出無聲的哀嚎詛咒,拼命想鉆進她意識的縫隙。
第七夜了。這條絕望的軌跡,精準得讓人心寒。
她停不下來。雙腿像被無形的線扯著,不受控制地沖向那扇緊閉的、鑲著巨大青銅門環(huán)的大門。門環(huán)上繁復的浮雕,在夢境慘淡的光線下異常清晰,根本不是尋?;y,那是一個猙獰的、倒置的五芒星!每個尖角都延伸出扭曲帶刺的荊棘,狠狠扎向中心一個模糊的、痛苦扭曲的人形。每次靠近,那人形輪廓似乎都在微微扭動,無聲地尖嘯。鎖鏈的縫隙間,絲絲縷縷粘稠如融化瀝青的黑霧無聲地溢出來,貼著冰冷的地面緩緩流淌,帶著刺骨的、仿佛能凍僵靈魂的寒意,緊追著她的腳踝。那黑霧不只是冷,還帶著股詭異的"吸力",每次掙脫,她都感覺身體的力氣被抽走一分,累得像跋涉了千里的旅人。
長廊幽深,好像沒有盡頭,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在死寂里回蕩。兩側(cè)是剝落的華麗墻紙,昔日輝煌的金粉描繪,如今只剩下陰森的暗影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漬,像干涸的血跡。空氣里鐵銹味濃得嗆人,混著陳年灰塵,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如同腐敗甜杏仁的怪味,底下還壓著一股類似硫磺的刺鼻感,憋得人喘不過氣,直犯惡心。
快到了...就要到了...每次都這樣。只要推開那扇門,只要碰到那冰冷的青銅門環(huán)...這念頭像跗骨之蛆,明知是絕望,卻又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吸引。
就在她的指尖離那冰冷門環(huán)只差毫厘......
長廊盡頭的陰影里,一個模糊的高大身影無聲地轉(zhuǎn)了過來??床磺迕婺?,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冰藍色的、非人的微光,冷冷地注視著她。
"咔噠!"
一聲清晰得讓人牙酸、仿佛能震碎靈魂的機括彈響!不是門鎖!是那些纏繞在門框上、像沉睡毒蛇的鎖鏈!它們猛地驚醒,瞬間向內(nèi)收緊!粗糲、冰冷、帶著濃重鐵銹腥氣的金屬,死死勒住了她的手腕!劇痛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骨頭縫里!那不只是肉疼,更像是冰冷的毒順著勒痕注進了血管!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在鎖鏈絞緊的瞬間,似乎微微瞇了一下。
"呃啊。。。!"
王語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了一樣撞擊肋骨,像匹脫韁的野馬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冷汗浸透了絲質(zhì)睡衣,緊貼在冰涼的脊背上,激起一陣陣寒顫。臥室里一片漆黑,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城市凌晨的光污染,只有空調(diào)運行發(fā)出微弱的嗡鳴,此刻聽著卻格外刺耳。
黑暗中,她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她下意識抬起雙手,借著窗簾縫隙漏進來那絲微乎其微的昏暗光線,看向自己的手腕。
借著那點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左手腕內(nèi)側(cè),靠近脈搏跳動的地方,赫然印著一圈深紫色的、邊緣泛著青黑的淤痕!就像被無形的鐵鏈狠狠勒了一整夜!那位置,那形狀,跟夢里被鎖鏈絞住的地方,分毫不差!夢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停留在腦海。
一股比夢中黑霧更冰冷刺骨的寒意,從尾巴骨"嗖"地竄上頭頂,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血液。
不是幻覺。從來都不是。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圈淤痕。指尖傳來的鈍痛無比真實,帶著皮肉被壓迫后的麻木,甚至能感覺到皮下毛細血管破裂的輕微腫脹。更讓她心頭發(fā)毛的是,全身肌肉都泛著真實的酸痛和無力感,好像她真在夢里那座黑曜石迷宮里奔跑了整夜,跟無形的鎖鏈搏斗了一宿。
巨大的恐懼死死攫住了她。她跌跌撞撞地下床,打開床頭燈。慘白的光線下,那圈淤痕更加刺眼,像一道來自異界的烙印。她抓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哆嗦著滑動,搜索"夢境傷痕"、"夢魘身體反應(yīng)"......跳出來的信息雜亂又驚悚。她點進一個冷僻的、叫"閾限回聲"的論壇,里面零星記載著幾個讓她血液幾乎凝固的案例:一位二戰(zhàn)集中營幸存者的后裔,常在夢里重現(xiàn)祖父被烙印編號的場景,醒來后手臂對應(yīng)位置會出現(xiàn)灼痛和數(shù)字狀紅斑,持續(xù)好幾天;一位海難失蹤者的妻子,在丈夫周年祭前夕夢見自己溺水窒息,醒來后肺部有強烈的壓迫感和積水感,胸片還真顯示輕微炎癥......這些案例雖然沒啥權(quán)威科學定論,卻像一根根冰冷的針,把她心里最后那點"只是壓力大"、"只是睡眠不好"的幻想,徹底扎破了。
她癱坐在床邊,抱著冰冷的手臂,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撞上的,是某種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疇的、深不見底的恐怖。夢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帶著洞悉一切的冷漠,反復在她眼前閃現(xiàn)。
客廳傳來輕微的響動。林峰起來了。王語慌忙拉下睡衣袖子,蓋住手腕上的淤痕。她深吸幾口氣,試圖壓下臉上的驚恐和疲憊,這才推開臥室門。
林峰已經(jīng)穿戴整齊,深藍色的警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正站在餐桌邊,皺著眉頭翻閱攤開的晨報。茶幾上散落著幾份卷宗,最上面一張是某個失蹤孕婦模糊的照片,旁邊潦草地寫著“特征:腹部有特殊紋身”。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眼下帶著和王語如出一轍的青黑。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妻子蒼白的臉和刻意拉下的袖子。
“又沒睡好?”林峰的聲音低沉,帶著刑警特有的審視感。他放下報紙,拿起咖啡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氣氤氳。“還是那個夢?”
“嗯...”王語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避開他的視線,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清晨灰白的光線透了進來?!俺车侥懔耍俊?/p>
“動靜不大,就是...”林峰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呼吸不太穩(wěn)。跟被什么東西掐住了似的?!彼似鹂Х缺?,目光卻落在王語刻意垂在身側(cè)的左手上?!笆滞笤趺戳??”他問得直接。
王語心里一緊,下意識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沒...沒什么,可能睡覺壓著了。”
林峰沒再追問,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混雜著職業(yè)性的警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幾口喝完咖啡,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局里催得緊,昨晚西郊又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死因不明。法醫(yī)那邊說...有點邪門。”他穿上外套,金屬扣子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動作利落?!澳憬裉靹e出門了,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來,我們談?wù)??!彼闷鸩鑾咨夏欠蓐P(guān)于失蹤孕婦的卷宗,塞進公文包,最后又看了王語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掩飾,然后才大步走向玄關(guān)。
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也把王語一個人留在了驟然寂靜下來的、彌漫著未散咖啡香氣的客廳里。手腕的淤痕在衣袖下隱隱作痛,夢里鎖鏈的冰冷觸感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實質(zhì)般纏繞著她。巨大的、冰冷無助的恐懼感,像夢中那粘稠的黑霧,再次無聲無息地漫上來。
她跌坐在沙發(fā)上,目光茫然地掃過客廳。茶幾下層,一個蒙塵的舊首飾盒半開著,露出里面零散的小物件。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把它拿了出來。盒子里大多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突然碰到一個溫潤冰涼的東西。
她把它捻了出來。
是半塊玉佩。玉質(zhì)細膩,顏色溫潤,雕刻著半條形態(tài)古樸的鯉魚。斷口處有些毛糙,顯然是從一塊完整的玉佩上硬生生掰下來的。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東西。母親王美玲在她結(jié)婚時似乎塞過一個小盒子,里面有些舊物,但她從未在意。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玉質(zhì)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刺痛感猛地從玉佩傳來,直刺入她的指腹!同時,腦海里毫無預兆地閃過一個極其短暫的畫面:依舊是那座被鎖鏈纏繞的噩夢豪宅,但這一次,是那個站在長廊盡頭、剛剛在夢里轉(zhuǎn)身的高大身影!雖然依舊模糊,但那冰藍色的眼睛,卻如同兩點寒星,在玉佩帶來的刺痛感中,異常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識深處!
王語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玉佩掉落在沙發(fā)上。心臟狂跳不止,比剛才噩夢驚醒時更甚。她驚恐地看著那半塊安靜的玉佩,又看看自己完好無損卻殘留著刺痛感的指尖。
手腕的淤痕,似乎也隨著玉佩的掉落,灼痛得更加厲害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蓋子??蛷d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