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色像浸了水,灰得發(fā)冷。昨夜折騰過的屋子收拾了一遍,仍舊透著一股亂,
我把母親安頓在里間,給她端了藥。她勉強喝下兩口,胃里像擰著,眉心攏成一線。
我把那半截書用油紙包好,貼身塞進(jìn)衣里,又把胸口那兩頁謄好的數(shù)字移到更里層。
手指的泡已經(jīng)起了一圈,碰到衣襟就刺疼,像有火星一直往里鉆。
出門時,巷口還掛著昨夜沒散的潮氣。沈比約定早站在那里,眼下青了一圈。他見我,
只道一句走。我們一路往府衙去,天光一點一點亮起來,像有人在紙后頭慢慢加火,
然而什么都沒照暖。衙門口守卒換了人,眼睛像兩塊冷石頭。我上前求見,遞了名帖,
守卒拿在手里打一抖,冷聲說案已移交刑部,家屬不便接觸。
四個字落在地上——移交刑部——像一塊石頭砸在胸口,砸得人喘不上氣。
我想再問,他把名帖往桌上一丟,漫不經(jīng)心地說,認(rèn)了罪,有什么好見。旁邊有人跟著笑,
笑聲輕,像有人抖灰。我握緊拳頭,指甲扣住掌心的肉,一陣陣麻。沈拉了我一把,
低聲說走。我們退到廊下的陰影里,我的背抵在柱子上,木頭涼得像冰。沈說,
刑部的規(guī)矩更死,進(jìn)去更難。我們只有兩日。他說兩日的時候微微往外呼一口氣,
好像一句話把胸腔里所有的熱都帶走了。
我們繞回城南。到茶鋪,掌柜把后間讓出來,端了一壺?zé)崴?。母親的藥差不多該續(xù),
我買了一包草藥,交代了煎法。沈去打探,我抱著茶碗坐著,耳朵里只有水開時的細(xì)聲。
過了一會兒,母親的咳忽然尖了一下,像針扎,我急忙把她扶起來,她臉色白得發(fā)青,
額上汗一顆顆冒出來。她喘一口氣,握著我的手說,別怕。我點頭,
知道這兩個字里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撐。
沈到傍晚才回來,肩頭衣袖裂了一道,袖口有血。他一進(jìn)門就把門閂帶上,
背抵著門喘了一口,再抬眼看我。他說,盯著的人多了,角樓那邊換了排。我讓他坐下,
去拿熱水。他擺手,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汗,說在東市口遇了人,跟我打招呼的,
不像賣貨的口氣。他指了指肩頭,說不是重傷,皮外。
他又從懷里摸出一個用油紙裹著的小卷,遞給我。我接過來,
指尖的汗就把油紙弄出一圈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