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
道行方丈的怒斥如同驚雷,在精舍內(nèi)炸響。
他猛地站起身。
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靜修鼻尖上。
眼中燃燒著被褻瀆的怒火。
"我沙門弟子,清凈持戒,參禪悟道!"
"豈能如那市井伶人、江湖賣解之徒般,拋頭露面,賣弄武藝?!"
"污我佛門清譽!壞我祖師門風!"
"靜修,你入寺求活,老衲予你棲身之地。"
"你竟敢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念?!給我滾出去!"
靜修被這雷霆之怒震得后退半步。
但他硬生生站住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低頭順從。
反而挺直了脊梁。
那雙"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毫不退縮地迎上道行的目光。
"方丈!"靜修的聲音也陡然拔高。
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清譽?門風?"
"敢問方丈,寺中燈油還能點幾日?"
"庫中米糧還能撐幾時?"
"佛像金漆剝落,山門傾頹欲倒。"
"這就是您要守的清譽門風嗎?!"
他猛地一指窗外破敗的殿宇:
"《高山劍影》早已傳遍天下!"
"世人眼中,小木寺就是飛檐走壁、棍掃乾坤的金身道場!"
"這名聲,不是我們想要的,但它已經(jīng)在那里了!"
"與其讓它被戲子糟踐,被世人誤解。"
"為何不能由真正的佛門弟子。"
"堂堂正正地展示我佛護法金剛之威?"
"既能弘揚佛法,震懾宵小。"
"又能解我寺燃眉之急,何樂而不為?!"
"住口!"釋法門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
他大步走進來。
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和怒意。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狼崽子!"
"我看你是被那銅臭迷了眼!"
"方丈,此子心術(shù)不正,入寺時就已顯露'貪狼'之相!"
"如今竟敢妄議寺務,蠱惑人心!"
"依我看,就該立刻逐出山門!"
釋法門的話如同毒針。
句句扎在靜修心上。
也戳中了道行最深的疑慮。
道行看著靜修。
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改變"和"機會"的熾熱渴望。
那眼神確實與佛門的清凈格格不入。
精舍內(nèi)氣氛劍拔弩張。
老門役在門外焦急地探頭,卻不敢進來。
靜修胸口劇烈起伏。
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他猛地撩起自己破爛的袖子。
露出胳膊上因常年勞役留下的疤痕和新舊交錯的淤青。
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力量:
"方丈!弟子只想活!"
"想這寺里的師兄弟們都能活!"
"想這佛祖金身,不至于蒙塵!"
"想這山門,不至于徹底倒塌!"
"弟子不懂什么大道理。"
"只知道,守著清規(guī)餓死。"
"和借勢求存、再圖清凈,哪個才是真正的'辱沒'?"
"若方丈執(zhí)意不肯,弟子...甘愿領(lǐng)罰!"
他重重跪下,額頭觸地,不再言語。
但緊繃的身體卻透著一股絕不回頭的倔強。
長久的沉默。
只有道行粗重的喘息聲在精舍內(nèi)回蕩。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靜修。
又看看窗外破敗的寺院。
最后目光落在案頭那本孤零零的經(jīng)書上。
良久,一聲長長的、仿佛抽盡了所有力氣的嘆息響起。
"...罷了。"
道行的聲音疲憊而沙啞。
"你...真能引來香火錢,不墮我寺名聲?"
"若有半分差池,或行止不端,老衲定不輕饒!"
"弟子立誓!若有半分辱及佛門,甘受雷霆之罰!"
靜修猛地抬頭。
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聲音斬釘截鐵。
釋法門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說服方丈只是第一步。
靜修立刻行動起來。
目標明確:寺中那些年輕力壯、同樣對清苦生活心懷不滿的僧人。
他像一頭精明的頭狼,在暗中觀察、甄選、游說。
"慧剛師兄,難道你一身本事,就甘心在寺里劈一輩子柴?"
"慧武師弟,想不想頓頓有飽飯吃?"
"想不想讓山下那些人,也像看戲里的'金身'一樣。"
"用敬畏的眼神看著你?"
"慧力師兄,想想看。"
"我們用自己的本事,為寺里掙來香火錢。"
"重塑佛像金身,不比枯坐念經(jīng)更有功德?"
他精準地戳中了這些年輕僧人心底的渴望。
對力量的證明,對飽食的向往,對改變現(xiàn)狀的期盼。
憑借數(shù)月來在底層建立的一點人脈和觀察。
以及他描繪出的"名利雙收"的誘人藍圖。
很快,十八個身強力壯、有武學根底或肯吃苦的年輕僧人被他聚集起來。
他們被靜修命名為------"小木十八金身"!
靜修親自操刀。
他利用香客布施的零碎布匹(顏色不一的緇衣)。
請山下裁縫統(tǒng)一改制。
雖然依舊樸素,但款式利落,區(qū)別于普通僧袍。
更便于施展拳腳。
他托老門役找鐵匠定制了十八根一模一樣的白蠟齊眉棍。
他甚至設計了一套簡單卻極具視覺沖擊力的亮相動作和口號。
訓練在寺后一片隱秘的山坳里秘密進行。
靜修不懂高深武學,但他心思機敏,善于觀察。
他將從戲文里看來的、從山下武館偷瞄到的。
以及寺中僧人練習的粗淺拳腳棍術(shù)糅合起來。
編排成一套套連貫、好看、能博得滿堂彩的套路。
他要求金身們動作整齊劃一,吼聲震天,氣勢十足!
"記??!我們賣的不是殺人技,是'真功夫'!"
"是'小木寺護法金剛'的名頭!"
"要打得漂亮,打得震撼,更要打出金箔來!"
靜修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
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和煽動性。
首秀,選在鄰郡一個繁華的縣城廟會。
靜修提前幾天就派了幾個機靈的沙彌(他用省下的口糧收買)。
去縣城散布消息:
"小木寺真金身下山演武,重現(xiàn)《高山劍影》神威!"
廟會當天,人山人海。
當十八個身著統(tǒng)一緇衣、手持齊眉棍、神情肅穆(被靜修要求的)的僧人。
出現(xiàn)在臨時搭建的簡陋擂臺上時。
人群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這陣勢,比那些戲子伶人強太多了!
"小木金身!金剛護法!"不知誰帶頭喊了一句。
瞬間點燃全場。
"阿彌陀佛!"為首的慧剛(被靜修指定為"金身頭")宣了一聲佛號,聲若洪鐘。
十八根長棍齊齊頓地,發(fā)出沉悶的轟鳴!
氣勢瞬間拉滿。
表演開始。
棍影翻飛如龍,陣法轉(zhuǎn)換如虎。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
雖然招式遠不如戲文里夸張。
但那份真實的力量感、整齊劃一的紀律性和僧人特有的莊重感。
帶來了截然不同的震撼!
觀眾看得熱血沸騰,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幾個當?shù)氐牡仄娖ぁ?/p>
看著臺上堆積如山的銅錢碎銀,眼紅不已。
為首一個疤臉漢子怪叫一聲:
"什么狗屁金身!花架子!"
"看爺爺來試試成色!"
說著,帶著幾個手下就沖上了擂臺。
揮舞著棍棒砍刀,竟要硬搶那盛錢的籮筐!
變故陡生!
臺下觀眾驚呼。
臺上的金身們也有些慌亂。
他們練的是表演套路,何曾經(jīng)歷過真正的群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擂臺側(cè)方閃出!
正是靜修!
他一直在臺下冷眼觀察。
他手中沒有棍棒,只有一根平時挑水的硬木扁擔。
"護法降魔!"靜修一聲厲喝,如同驚雷!
他根本不給對方反應時間。
扁擔帶著凄厲的風聲。
精準狠辣地掃向疤臉漢子的下盤!
那是最簡單、最實用的打架招式。
毫無花哨,只求放倒敵人!
疤臉漢子猝不及防,"哎喲"一聲被掃倒在地。
靜修動作不停。
扁擔如毒蛇吐信,或戳或掃。
專攻關(guān)節(jié)軟肋。
招式陰狠刁鉆。
全是他在底層掙扎時學來的保命打法!
幾個潑皮被他這不要命又極其有效的打法瞬間打懵了。
轉(zhuǎn)眼間就被放倒了三四個。
臺上的金身們被靜修這悍勇的一嗓子和雷霆手段激起了血性!
"護法!"慧剛怒吼一聲。
手中齊眉棍不再是表演的花招。
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向一個撲向錢筐的潑皮!
其他金身也反應過來。
棍影瞬間變得凌厲兇狠!
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很快。
地痞們被打得哭爹喊娘,狼狽逃竄。
臺下先是一片死寂。
隨即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和掌聲!
"真金身!!"
"小木寺!名不虛傳??!"
"活佛在世?。?!"
金錠、銀錠、珠玉首飾...
如同暴雨般被拋上臺!
盛錢的籮筐瞬間被填滿、溢出!
靜修站在臺上,微微喘息。
臉上沾了點濺上的泥點。
他扔掉扁擔,雙手合十。
對著臺下深深一躬。
聲音平靜而清晰:
"阿彌陀佛。些許宵小,驚擾諸位檀越了。"
"小木寺武僧,護法衛(wèi)道,職責所在。"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倒糞劈柴的雜役沙彌。
他是"小木十八金身"的締造者。
是小木寺絕境逢生的希望!
名利如同洶涌的潮水。
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將他托起。
他看著臺下狂熱的人群。
看著堆積如山的財富。
那雙"狼睛"深處,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名為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