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汽氤氳的鏡子里,他看到許念薇站在門口,雙臂環(huán)胸,眼神像在審視一件待售的商品。
“怎么,還要我?guī)湍阆???/p>
她語帶譏諷。
江池閉了閉眼,將那股翻涌的屈辱壓下去。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脫下身上那件已經(jīng)變得皺巴巴、還帶著酒漬和嘔吐物酸腐氣息的襯衫。
當他赤著上身轉過來時,許念薇的目光在他后背停頓了一秒。
那里有一道猙獰的疤,從左肩一直延伸到腰側,像一條丑陋的蜈蚣盤踞在他消瘦的脊背上。
眼眸微瞇了一下,這是是五年前留下的。
他為了護著喝醉的她,被幾個混混用酒瓶劃的。
當時她哭得快要斷氣,抱著他一遍遍說不要留疤。
他當時笑著安慰她:“沒事,這是男人最好的勛章。”
現(xiàn)在,這枚勛章,和他的尊嚴一樣,成了個笑話。
許念薇的眼神只波動了一瞬,快到江池無法捕捉。
她很快恢復了那副冷漠的面具,將手里的衣服扔在門口的臟衣籃上。
“動作快點,我沒那么多時間等你?!?/p>
說完,她轉身帶上了門。
熱水從頭頂澆下,帶走了些許酒意,卻沖不散心底的寒涼。
江池靠著墻,任由水流沖刷著身體。
他想起以前,他也經(jīng)常在這里洗澡。
那時候,許念薇會像只小貓一樣溜進來,從背后抱著他,把臉貼在他濕漉漉的背上,軟軟糯糯地抱怨他為什么總是不等她一起。
如今,物是人非。
不,是物是,人非。
這棟別墅里的一切,都還是他記憶里的樣子,甚至連浴室里那瓶他慣用的男士沐浴露都還在,只是換了最新的包裝。
她保留了他所有的習慣,卻唯獨剔除了他這個人。
這比將一切都換掉,更殘忍。
洗完澡,他換上許念薇扔給他的衣服。
一套質地柔 軟的絲質睡衣,不是他的尺碼,
有些偏大,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他瘦骨嶙峋。
走出浴室,許念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手里端著一杯紅酒,慢條斯理地晃著。
偌大的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給那張冷艷的臉鍍上了一層捉摸不定的柔光。
“過來。”她命令道。
江池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
“跪著?!彼噶酥傅靥?。
江池的身體僵住了。
這個姿勢,太有指向性。
像是主人在命令自己的寵物。
羞恥感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
“許念薇?!?/p>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最后的懇求,“你玩夠了沒有?”
許念薇放下酒杯,站起身。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伸出穿著高跟鞋的腳,用鞋尖輕輕挑起他的下巴。
“江池,游戲才剛剛開始。規(guī)矩,是我定的?!?/p>
她的腳尖很用力,逼得他不得不抬起頭,仰視著她。
這個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快意和......一絲他看不懂的,深藏的痛楚。
“現(xiàn)在,我渴了?!?/p>
她收回腳,重新坐回沙發(fā)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去給我倒杯水?!?/p>
江池松了口氣。
廚房離這里不過十幾步,江池慢吞吞的走過去。
他打開櫥柜,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杯子,其中一套,是他當年特意從景德鎮(zhèn)淘來的青瓷杯,是她最喜歡的。
他鬼使神差地拿了那只杯子,倒了杯溫水。
他端著水走回來,遞給她。
許念薇看了一眼那杯子,眼神驟然變冷。
她沒有接,而是直接抬手一揮。
“啪——”
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杯子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水灑出來,濺濕了江池的褲腳,也濺濕了那昂貴的手工地毯。
“誰讓你用這個杯子的?”
她的聲音像淬了冰。
“江池,你有什么資格碰我的東西?”
江池看著地上的碎片,心臟像是被那碎片扎了一下,尖銳地疼。
他蹲下身,沉默地去撿那些碎片。
“用手撿?!痹S念薇的聲音再次響起,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江池的動作頓住了。
“怎么,不愿意?”
許念薇輕笑,“不愿意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滾。合同,違約金,你父親的手術......你自己掂量?!?/p>
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將他的退路斬斷。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伸出手,一片一片地,將那些鋒利的碎片從地毯上撿起來。
瓷片很快劃破了他的指尖,血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碎片,觸目驚心。
他好像感覺不到疼,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
許念薇就那么看著他,看著他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看著血從他指尖滲出。
她以為自己會很痛快,會有一種大仇得報的興奮。
可是沒有。
胸口那股郁氣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堵得更厲害了,像是有塊巨石壓著,讓她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打破了這一室的死寂。
許念薇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不自覺地蹙了一下,隨即接起,聲音瞬間柔和了下來,和剛才判若兩人。
“喂,張姨。”
江池撿拾碎片的動作微微一頓。
“什么?小寶發(fā)燒了?三十八度五?吃了藥嗎?哭得厲害?”
許念薇的聲音里透出顯而易見的焦急和擔憂,那是江池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
小寶?是誰?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用溫水給他擦擦身子,物理降溫。我......我馬上回來?!?/p>
掛了電話,許念薇立刻站起身,抓起沙發(fā)上的車鑰匙和外套,看都沒看江一池眼,便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江池還跪在地上,手里攥著帶血的瓷片,腦子里嗡嗡作響。
小寶。
發(fā)燒。
哭得厲害。
一個孩子的形象在他腦海里慢慢成型。
五年前,她離開他的時候,是七月。
現(xiàn)在,也是盛夏。
如果......如果當時她......
一個荒唐又可怕的念頭,在混沌的腦海里形成。
他猛地抬頭,看向玄關處那個焦急的背影。
失聲喊道:“許念薇!”
許念薇正要開門,被他這一聲喊得停住了腳步。
她回頭,不耐煩地蹙眉:“干什么?”
江池扶著茶幾,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