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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雁樓的羊肉包子還剩兩個,油星子在白瓷盤里洇出淺黃的圓斑。

姒青丘舔了舔唇角的肉汁,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間獸紋——方才啃包子時,那紋路突然跳了跳,像被什么撓了下。

"看夠了?"子昭烈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青銅劍,"不是說餓壞了?"

她抬頭,正撞進(jìn)他冷硬的目光里。

將軍府的雕花木窗漏進(jìn)晨光,在他銀甲上碎成星子,連眼尾紅痣都像是被鍛打過的。

姒青丘忽然想起老馴獸師說過,商軍的甲胄要在熔爐里淬七七四十九遍,每道刻痕都浸著血。

"將軍。"她把最后半塊包子塞進(jìn)嘴里,含糊道,"方才在巷子里,夔沖南山叫了三聲。"

銀甲發(fā)出輕響。

子昭烈的手按上腰間劍柄,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那是他聽到"異獸"二字的習(xí)慣性動作。"你想說什么?"

"老馴獸師說過,異獸鳴三聲,不是尋伴就是遇險。"她扯了扯夔的鱗尾,小獸立刻跳到桌案上,前爪扒著她手腕,鱗片泛起幽藍(lán),"今早那縷青霧,是獸息。"

子昭烈的瞳孔縮了縮。

他記得三天前斥候來報,南山獵戶全不見了,只留半具被撕成條的鹿尸。

當(dāng)時他以為是饕餮余孽,現(xiàn)在想來...

"帶路。"他霍然起身,銀甲相撞的脆響驚飛了檐下麻雀,"本將軍倒要看看,是哪路異獸在作祟。"

南山的霧比早晨更濃了。

姒青丘踩著腐葉往前走,靴底陷進(jìn)濕軟的泥土里。

夔突然從她肩頭竄出去,在前面十步遠(yuǎn)的地方急剎,小腦袋拼命往灌木叢里鉆。

"怎么了?"她快步跟上,撥開帶刺的野薔薇——血腥味混著松脂味撲面而來。

陷阱里的白澤像團(tuán)被揉皺的云。

它左前蹄卡著青銅獸夾,皮毛浸透暗紅,連尾尖的銀毛都黏成了血痂。

最致命的是肋下那道傷,深可見骨,露出白森森的肋骨,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是淬了毒的箭。

姒青丘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她見過被陷阱困住的梼杌幼崽,見過被獵人剝了皮的九尾狐,但白澤...這傳說中"通百物之情"的瑞獸,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

"別怕。"她伸手想去碰它額頭,又頓住——白澤雖弱,畢竟是上古神獸,若驚了它...

白澤的睫毛顫了顫。

它渾濁的眼睛映出她的影子,突然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嗚咽,像是幼獸求哺的聲音。

"我救你。"姒青丘咬著牙去掰獸夾,青銅邊緣割得她虎口滲血。

夔也來幫忙,用小爪子扒拉獸夾的鎖扣。"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石崖下的廢洞,那里有我藏的金瘡藥..."

子昭烈趕到時,正看見這幕。

他原本攥著劍的手慢慢松開——那個總愛歪頭笑的野丫頭,此刻跪在泥里,懷里抱著團(tuán)血糊糊的獸,動作輕得像是捧著剛出土的玉璧。

"將軍!"她抬頭,臉上沾著泥點和血漬,"幫我搭把手!

這夾子卡得太緊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獸夾的鎖扣銹得厲害,兩人費(fèi)了好大勁才掰開。

白澤的蹄子剛脫困,就軟軟地癱在姒青丘懷里,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

廢石洞的潮氣裹著草藥香。

姒青丘把白澤放平,從布包里倒出一堆瓶瓶罐罐:"這是老馴獸師配的續(xù)筋散,這是止血的紫背天葵,還有...夔,去把石縫里的露水端過來。"

小獸"啾"地應(yīng)了聲,顛顛兒地跑開。

子昭烈靠在洞壁上,看著她用銀簪挑開腐肉,用溫水沖洗傷口,動作比給夔處理抓傷時還要仔細(xì)。

"你不怕它反咬?"他突然開口。

"它疼都疼不過來,哪有力氣咬我?"姒青丘頭也不抬,"再說...它方才用獸語跟我說,謝謝。"

子昭烈的喉結(jié)動了動。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蹲在火場里,看著爹娘的尸體被獸爪撕成碎片。

那時他才十二歲,攥著半塊燒焦的玉玨,聽著周圍的異獸發(fā)出得意的嚎叫。

可此刻洞里的嗚咽聲,怎么聽都不像他記憶里的兇暴。

"好了。"姒青丘擦了擦手,"毒我暫時壓下去了,但得連敷七日藥。

它現(xiàn)在需要休息..."

話音未落,她的手腕突然發(fā)燙。

那道青丘獸紋泛起幽藍(lán)的光,像有活物在皮膚下游動。

白澤的眼睛猛地睜開,金色瞳孔里映著她腕間的光,低吟一聲,又緩緩合上。

"這是..."姒青丘慌忙去按獸紋,可那光越壓越亮,連石洞里的積水都泛起藍(lán)光。

夔縮在她腳邊,小腦袋往她裙角里鉆,尾巴卻對著白澤直豎——那是興奮的信號。

洞外突然傳來騷動。

子昭烈掀開草簾,正看見七八個百姓扒著石頭往洞里張望,其中一個老婆子顫巍巍地合十:"那光...莫不是神獸顯靈?"

"妖女!"人群里突然爆喝一聲。

申屠禮擠到最前面,錦袍上還沾著糞漬,"你們沒看見她用妖法操控神獸?

前日饕餮鬧城,今日白澤受傷,定是她搞的鬼!"

"住口!"姒青丘沖出去,"你自己掉進(jìn)糞坑,倒怪起別人來了?"

"大家想想!"申屠禮后退兩步,手指發(fā)抖,"商王祭天求了三個月平安,她一來就鬧獸禍,不是妖女是什么?"

人群開始騷動。

有個扛鋤頭的漢子猶豫道:"可她方才救了白澤...白澤是瑞獸,哪能跟妖女親近?"

"瑞獸?"申屠禮冷笑,"瑞獸會受傷?

定是被她逼的!"他轉(zhuǎn)頭看向子昭烈,"將軍,您可是親眼見她用妖光惑獸!"

子昭烈沒說話。

他盯著姒青丘發(fā)紅的手腕,又看了看洞里昏迷的白澤——那光雖怪,卻不像他見過的邪術(shù)。

"都散了!"他突然拔高聲音,"白澤受傷一事,本將軍自會查個明白。

再敢胡亂傳謠,按擾亂治安論處!"

人群漸漸散去。

申屠禮狠狠瞪了姒青丘一眼,拂袖而去,錦袍下擺掃過滿地泥渣。

"將軍。"姒青丘抹了把臉上的汗,"我得留在這里守著白澤..."

"守。"子昭烈轉(zhuǎn)身要走,又停住,"需要什么藥,派人去將軍府拿。"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那光...是你獸紋的緣故?"

姒青丘低頭看手腕——獸紋不知何時暗了,只余淡淡的青痕。

她張了張嘴,終究沒說話。

夜幕降臨時,白澤醒了。

它支起前蹄,金色眼睛溫柔地掃過石洞,最后落在姒青丘臉上。

她剛要開口,白澤突然輕鳴一聲,身體漸漸透明,化作一陣帶著藥香的風(fēng),從石縫里飄了出去。

"哎!"她撲過去,只抓到一把風(fēng),"你還沒好全呢!"

夔在她腳邊急得轉(zhuǎn)圈,小爪子扒拉她的褲腳。

子昭烈不知何時站在洞外,銀甲被月光鍍成銀色:"白澤既走,說明傷無大礙。"

"可它..."姒青丘摸了摸發(fā)燙的手腕,"它好像認(rèn)識我。"

子昭烈沒接話。

他望著夜空里那縷消散的青光,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阿烈,這世間的獸,有的吃人心,有的護(hù)人心...你要分得清。"

回客棧的路上,夔始終縮在她懷里,小腦袋警惕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姒青丘摸了摸它冰涼的鱗片,抬頭看了眼月亮——半圓的月掛在屋檐上,像把淬了銀的刀。

"吱呀——"

她剛推開門,后頸突然一涼。

窗紙上投著個模糊的影子,像只展開翅膀的鳥,又像...

"誰?"她抄起門邊的木棍,可等她沖過去,窗外只剩滿地月光,連片葉子都沒動。

夔突然豎起耳朵,對著窗戶發(fā)出低吼。

姒青丘摸了摸它的頭,把木棍放在床頭。

今晚的風(fēng)有點怪,帶著股她從未聞過的氣味,像檀香,又像...血銹味。

她吹滅油燈,躺到硬邦邦的床板上。

腕間的獸紋又開始發(fā)燙,這次不是幽藍(lán),而是暖融融的,像有人輕輕握著她的手。

黑暗中,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混著窗外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睡吧。"她輕聲對夔說,"明天...該去查查那影子是誰了。"

月光透過破窗,在地上投下她的影子。

那影子的手腕處,隱約泛著淡青色的光,像條隨時會醒過來的小蛇。


更新時間:2025-08-11 16:1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