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高燒像一場預告，徹底抽干了我對顧承澤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日子在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中滑過。我依舊住在這座豪華的囚籠里，扮演著顧承澤需要的那個安靜、不惹麻煩的“伴侶”角色。只是眼神里的光，一天比一天黯淡下去。
沈硯偶爾會來。有時是作為房東，例行檢查公寓的設施，總是提前發(fā)信息預約時間，禮貌周到得無懈可擊。他每次來都待不久，檢查完就走，目光沉靜，言語簡潔。只是在離開前，會不動聲色地確認一下藥箱里常用藥的余量，或者順手幫我搬一下我夠不到的沉重畫具。我們之間很少有交談，但那種無聲的、帶著距離感的關切，像冬日里一縷若有似無的暖陽，并不灼人，卻真實地存在著。
顧承澤對此似乎有些異樣的沉默。他撞見過兩次沈硯離開的背影，一次在門口，一次在電梯廳。他什么也沒問，只是臉色會瞬間沉下去，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在我和那扇關上的門之間來回掃視?？諝鈺E然變得緊繃、滯澀，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但最終，他也只是用更深的冷漠和更頻繁的晚歸來表達他的不滿，仿佛在用行動告訴我：看，沒有你，我的世界依舊精彩紛呈。林薇薇的名字，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了。
真正的風暴，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周末午后降臨。
顧承澤難得在家，窩在書房處理郵件。我坐在陽光房的搖椅上，翻看一本室內設計的畫冊，試圖在那些線條和色彩里尋找一點慰藉。
門鈴突然急促地響起，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
我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林薇薇。她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米白色羊絨連衣裙，妝容精致，臉色卻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蒼白和脆弱。那雙總是含著水光的眼睛此刻紅腫著，像是哭了很久。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盒子。
“溫綰姐……”她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身體微微顫抖，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承澤哥在嗎？”
我心頭一沉，還沒來得及說話，顧承澤已經聞聲從書房走了出來?？吹搅洲鞭钡臉幼?，他臉色驟變，大步跨過來，一把扶住她，語氣是毫不掩飾的焦灼和心疼：“薇薇？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承澤哥……”林薇薇看到他，眼淚瞬間決堤，撲進他懷里，抽泣著，“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她語無倫次，身體抖得厲害，仿佛受到了天大的驚嚇和委屈。
顧承澤緊緊摟著她，凌厲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猛地射向我，帶著冰冷的質問：“你對她做了什么？”
我渾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闹嚭蛻嵟瓫_上頭頂，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又是這樣！不問緣由，先定我的罪！
林薇薇似乎被顧承澤的質問“嚇”得更厲害了，她猛地從他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控訴，抱著盒子的手緊了緊，像是抱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不關溫綰姐的事……”她搖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聲音帶著恐懼的顫音，“是……是畫廊……那個……那個你幫我拍下的‘春之祭’……”她慌亂地打開手里的盒子，里面赫然是顧承澤不久前在拍賣會上斥巨資為她拍得的一幅抽象派名畫。
畫布上，一道猙獰的、新鮮的裂痕，從畫面中央撕裂開來，像一道丑陋的傷疤。裂痕的邊緣，沾染著一點淡淡的、熟悉的顏料痕跡——那是我畫室里常用的鈷藍色。
“它……它昨天還好好的……”林薇薇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指著那道裂痕邊緣的藍色，“我……我今天早上想去看看，就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它被人……被人惡意劃壞了……上面……上面還有這個顏色……溫綰姐畫室里的顏料……我認得……”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道裂痕和那抹刺眼的藍色，渾身冰冷。污蔑！赤裸裸的、精心設計的污蔑！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城郊的設計工作室開會，根本沒去過她的畫廊！
“我沒有！”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冤屈而尖銳起來，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我昨天根本不在市內！我有會議記錄！有同事可以作證！林薇薇，你……”
“夠了！”顧承澤一聲暴喝打斷了我。他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失望，那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凌遲著我?！皽鼐U！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
他猛地甩開林薇薇的手，兩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山一般的壓迫感，陰影將我完全籠罩。濃重的怒意和那絲若有似無的酒氣撲面而來。
“不是你？那薇薇的畫怎么會變成這樣？！這顏料痕跡怎么解釋？！”他指著那幅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彈，“嫉妒？就因為我給她買了畫？溫綰，我沒想到你心胸這么狹窄！手段這么下作！”
“我沒有！顧承澤你聽我說……”我試圖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冰涼顫抖。
“閉嘴！”他猛地一揮手，巨大的力量將我狠狠甩開。我踉蹌著后退，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玻璃茶幾角上，尖銳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眼前陣陣發(fā)黑。
“??！”林薇薇適時地發(fā)出一聲驚呼，像是被嚇壞了。
顧承澤看都沒看我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薇薇身上，像守護一件稀世珍寶。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聲音放得極低極柔：“別怕，薇薇，有我在。一幅畫而已，壞了就壞了，人沒事就好?！?/p>
他摟著瑟瑟發(fā)抖、梨花帶雨的林薇薇，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向門口，留下冰冷的一句判決：“溫綰，你太讓我失望了。好好反??！”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客廳都在顫抖。陽光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像被遺棄在風暴中心的破敗玩偶。腰間被撞擊的地方傳來鉆心的疼，身體上的痛楚卻遠不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
我扶著劇痛的腰，一點點滑坐在地毯上。冰冷的地面寒氣刺骨。茶幾上，那個裝著藍寶石項鏈的絲絨盒子還靜靜躺在那里，幽藍的光澤在透過玻璃窗的陽光照射下，反射出冰冷嘲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