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澤是第二天臨近中午才回來的。
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帶著一絲遲來的匆忙。他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室外的冷空氣和一絲宿醉般的疲憊闖入客廳。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領(lǐng)帶扯松了,眉宇間帶著處理完“麻煩事”后的松懈,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好點了沒?”他徑直走向沙發(fā),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圈,語氣談不上關(guān)切,更像是一種確認(rèn)程序是否運行完畢的例行詢問。他大概以為,我會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在他施舍般的目光下,卑微地點頭,然后小心翼翼地掩蓋起所有傷口。
我沒有動,甚至沒有抬眼看他。身上裹著的還是那條羊絨薄毯,沈硯帶來的藥盒就放在觸手可及的茶幾上,無聲地昭示著昨夜發(fā)生的一切。
他的視線終于落在那幾個陌生的藥盒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藥買來了?昨晚燒糊涂了還知道叫跑腿?下次別硬撐,直接打電話給我……” 話語戛然而止。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昨晚那通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電話。
空氣凝滯了幾秒。
“沈硯來過?!蔽医K于開口,聲音因為高燒初退而沙啞干澀,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他幫我修好了暖氣,叫了醫(yī)生?!?/p>
顧承澤的表情瞬間凝固。那雙總是帶著掌控一切神采的深邃眼眸里,清晰地掠過一絲被侵入領(lǐng)地的愕然,隨即迅速被一種混合著不悅和審視的陰霾覆蓋。他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針。
“他?”顧承澤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古怪的、被冒犯的緊繃感,“他怎么會來?你叫他來的?”質(zhì)問的意味濃得化不開。
我扯了扯嘴角,一個極其微弱的弧度,卻充滿了疲憊的譏誚?!拔医械脛铀麊幔看蟾攀锹愤^,或者……房東的責(zé)任心?” 我把“路過”兩個字咬得很輕,卻像針一樣扎向他。沈硯的住處,離這棟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頂層公寓,可一點也不順路。
顧承澤的臉色更難看了。他似乎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化為一聲不耐的冷哼。他煩躁地扯開領(lǐng)帶,隨手扔在旁邊的沙發(fā)上,仿佛要甩掉某種不愉快的情緒?!靶辛耍瑹肆司秃?。公司還有事。”他轉(zhuǎn)身欲走,腳步卻又頓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為了緩解剛才那莫名的尷尬氣氛。
他從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絲絨小盒子,看也沒看,隨意地拋在我面前的茶幾上。盒子撞到沈硯放下的藥盒,發(fā)出一聲輕響。
“生日禮物?!彼恼Z氣恢復(fù)了那種慣常的、帶著施舍意味的平淡,“昨晚忘了?!?/p>
精致的深藍(lán)色絲絨盒子,安靜地躺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像一塊華麗的墓碑,埋葬著過去的期待和此刻的麻木。
我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打開了盒子。幽藍(lán)色的絲絨襯布上,躺著一條項鏈。鉑金的細(xì)鏈,墜著一顆切割精美的藍(lán)寶石。燈光下,寶石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美得毫無溫度。
林薇薇喜歡藍(lán)色。尤其是這種深邃的、帶著一絲憂郁的矢車菊藍(lán)。上個月顧承澤拍下那條天價藍(lán)鉆項鏈“海洋之心”的新聞還占據(jù)著財經(jīng)版的頭條,配圖是林薇薇在慈善晚宴上戴著它、依偎在顧承澤身側(cè)的得意笑容。
而我眼前這條,不過是那件昂貴復(fù)制品的一個廉價倒影。敷衍得連掩飾都懶得做。
一股強(qiáng)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嚨。我猛地合上蓋子,像是被那冰冷的藍(lán)光灼傷了手。那一聲清脆的“啪嗒”,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顧承澤正背對著我走向門口,聽到聲音,腳步頓住,側(cè)過身,眉宇間的不耐幾乎要溢出來:“又怎么了?”
我抬起頭,目光越過那條冰冷的項鏈,直直地看向他。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一句輕飄飄的、耗盡所有力氣的問句,聲音低啞得如同嘆息:
“顧承澤,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沒有回頭。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擰開門把手,只丟下一句冷硬的回答,伴隨著關(guān)門沉重的悶響,徹底隔絕了內(nèi)外兩個世界:
“溫綰,別無理取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