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沈妙言的哭聲,像冬日里最后一片枯葉在寒風(fēng)中絕望的嗚咽,
在凝香苑冰冷的空氣中回蕩了許久,才漸漸化作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最終歸于一片死寂般的疲憊。她在我懷里沉沉睡去,眉頭卻依舊緊緊鎖著,即使在睡夢中,
身體也時不時驚悸般地抽搐一下,仿佛有無形的鞭影和毒香在追逐著她。將她安置好,
蓋好錦被,我輕輕退出內(nèi)室。外間守夜的小丫鬟已經(jīng)靠著門框打起了盹。我走到窗邊,
推開一條縫隙。凜冽的寒風(fēng)立刻灌了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庭院里枯枝敗葉的腐朽氣息。
夜空漆黑如墨,沒有星月,只有厚重的云層沉沉地壓著,預(yù)示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雪即將來臨。
五皇子府邸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飛檐斗拱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猙獰而壓抑。
遠處巡夜侍衛(wèi)燈籠的微光,如同鬼火般在曲折的回廊間游移不定,更添了幾分森然。
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此刻安靜得可怕,卻比白日的喧囂更讓人心悸,
仿佛每一片陰影里都藏著擇人而噬的眼睛。姐姐恐懼的囈語猶在耳邊,
破空聲、林月柔溫言軟語下的毒刺、趙惜月冰冷審視的目光……還有蕭承璟那漠然無情的臉,
交織成一張巨大而冰冷的網(wǎng),將我們死死困住,越收越緊。逃?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而迫切地在我心中瘋長??稍趺刺樱扛T重重,守衛(wèi)森嚴,
我們兩個弱女子,身無分文,連府邸的東南西北都未必能摸清,又能逃到哪里去?
這念頭一起,巨大的絕望便如冰冷的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寒意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
凍得我牙齒咯咯作響。就在這時,一陣極輕微的、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回廊那頭傳來,
越來越近,停在了凝香苑的院門外。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警惕地望向門口。
院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纖細的身影閃了進來。借著廊下微弱的風(fēng)燈,
我看清了來人的臉是林月柔身邊那個叫小翠的二等丫鬟!
她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緊張和……同情?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打盹的小丫鬟,
最后落在我身上,快步走了過來。“沈姑娘,”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飛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個冰涼堅硬的小布包,“拿著!快!
”我一驚,下意識地攥緊那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像是……銀子?“小翠姐姐?
你這是……”我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小翠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蒼白,
她湊到我耳邊,氣息急促:“什么都別問!拿著這些銀子,
還有這個……”她又飛快地塞給我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粗糙的紙片,
“這是府邸西北角一處廢棄角門的位置圖!那門年久失修,鎖早就銹壞了,
外面就是一條僻靜的死胡同,平時沒人走!今晚……今晚殿下被急召入宮,
柳側(cè)妃那邊好像也出了點事,守衛(wèi)比平時松一些!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她的眼神充滿了急迫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林側(cè)妃……林側(cè)妃她不會放過沈側(cè)妃的!
她讓我在沈側(cè)妃的藥里……下慢性的東西……我……我實在不敢……”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
身體微微發(fā)抖,“沈姑娘,你們快走!趁現(xiàn)在!再不走……就真的沒活路了!天亮之前,
一定要離開!”說完,她根本不等我反應(yīng),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轉(zhuǎn)身就跑,
身影迅速消失在院門外的黑暗中。我捏著手里沉甸甸的布包和那張帶著汗?jié)n的紙片,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破膛而出!銀子!路線圖!逃離的時機!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太過不可思議!是小翠的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這又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林月柔的陰毒,
我深有體會!可……我還有選擇嗎?姐姐那絕望的哭聲,那被毒素侵蝕后痛苦的神情,
還有枯井邊那只蒼白腫脹的手……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留下,只有死路一條!
這突如其來的“生機”,哪怕是飲鴆止渴,我也必須抓??!我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強烈的恐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間緊迫!我迅速回到內(nèi)室,
姐姐還在昏睡,臉色依舊蒼白。我狠下心,用力將她搖醒?!敖悖〗?!醒醒!快醒醒!
”姐姐艱難地睜開眼,眼神迷茫而渙散:“……妙音?怎么了……”“別問!快起來!
”我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一邊快速地將那包銀子塞進懷里最貼身的地方,
一邊用力將她從床上拽起來,“穿上你最厚實、最不起眼的衣服!快!我們離開這里!
現(xiàn)在就走!”“離開?”姐姐的眼神瞬間聚焦,充滿了驚愕和本能的抗拒,“不行!
外面……”“外面再危險,也比留在這里等死強!”我厲聲打斷她,抓住她的肩膀,
逼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帶著從未有過的狠厲和決絕,“柳如眉的鞭子抽不死你,
林月柔的毒香也還沒把你弄瘋!但她們不會停手的!趙惜月更不會放過你!
蕭承璟根本不會管你的死活!姐!想想那個打翻茶盞的丫鬟!
想想你自己在花園里跪了兩個時辰!想想你吐在趙惜月裙子上的時候!你還想經(jīng)歷多少次?
你還想活多久?!”我尖銳的話語,像一把把冰冷的錐子,
狠狠鑿開了姐姐最后一絲僥幸和虛妄的幻想。她眼中的抗拒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所取代,
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枯井邊蒼白的手,
似乎又在她眼前晃動。“走……”她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破碎,
充滿了絕望的認命。我們手忙腳亂地套上最厚實的棉襖,
外面罩上最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罩衫。我將那張粗糙的路線圖緊緊攥在手心,
扭的線條和標記——西北角……廢棄花房……假山石后……銹壞的角門……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我們像兩只受驚的老鼠,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溜出凝香苑,
一頭扎進了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寒風(fēng)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府邸里靜得可怕,
只有我們踩在積雪上發(fā)出的、被刻意放輕的“咯吱”聲,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每一次都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按照圖紙的指引,我們避開有燈光的主路,
專挑最偏僻、最陰暗的小徑和回廊疾走。廢棄的花房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怪獸骨架,
矗立在黑暗中。繞過它,一片嶙峋的假山石出現(xiàn)在眼前,在慘淡的夜色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就是這里!快!”我拉著姐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鉆進了假山石的縫隙里。
冰冷的石頭硌著身體,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苔蘚的腥氣。我緊張地摸索著,
終于在冰冷的石壁底部,摸到了一扇低矮的、幾乎被枯藤完全覆蓋的木門!門上的鐵鎖,
果然如小翠所說,銹跡斑斑,輕輕一拽,便“咔噠”一聲,應(yīng)聲而落!希望,
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一點微光!我激動得幾乎要叫出聲來,用力去推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嘎——”一聲刺耳艱澀、仿佛來自地獄的摩擦聲,在死寂的夜里驟然響起!聲音不大,
卻如同驚雷般在我們耳邊炸開!“誰?!誰在那里!”一聲粗糲的厲喝,
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和燈籠的光亮,猛地從假山石的另一側(cè)傳來!瞬間,
幾道刺目的光柱穿透枯藤的縫隙,直直地照射在我們身上!完了!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姐姐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瀕死般的驚叫,
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燈籠的光亮迅速逼近,幾個穿著侍衛(wèi)服、手持腰刀的彪形大漢的身影,
出現(xiàn)在假山石的入口,堵死了我們唯一的生路。為首的那個,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獰笑,
目光像冰冷的鐵鉤,牢牢鎖定了癱軟在地的姐姐和我。“喲!這不是新晉的沈側(cè)妃嗎?
深更半夜,帶著丫鬟在這廢棄角落……賞月?”他陰陽怪氣地拖長了調(diào)子,
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冰冷的絕望,如同這冬夜最凜冽的風(fēng),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我死死攥著姐姐冰冷的手,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只有滅頂?shù)闹舷⒏?。燈籠刺眼的光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們身上,
將我們狼狽的身影釘死在嶙峋的假山石壁上,無所遁形。
那侍衛(wèi)頭領(lǐng)的獰笑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他一步步逼近,
靴子踩在積雪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腰間的佩刀隨著步伐輕微晃動,
反射著燈籠的冷光?!吧騻?cè)妃好雅興啊?!彼T趲撞介_外,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
肆無忌憚地掃過姐姐癱軟的身體和我慘白的臉,
“還是說……這是要效仿那話本子里的紅拂女,夜奔?。?/p>
”他身后的幾個侍衛(wèi)發(fā)出壓抑的、充滿惡意的哄笑聲。姐姐的身體在我懷里劇烈地顫抖著,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氣聲,眼神渙散,已是恐懼到了極點,連話都說不出來。
“侍衛(wèi)大哥,”我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干澀嘶啞,
“我們……我們只是迷了路……”“迷路?”侍衛(wèi)頭領(lǐng)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
猛地提高了音量,在寂靜的夜里如同炸雷,“迷路能迷到這西北角的狗洞來?!還帶著包袱?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我懷里不自然的鼓起(那包銀子),
以及地上那張被我不慎掉落的、皺巴巴的路線圖,臉上露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殘酷得意,
“人贓并獲!沈側(cè)妃,您這是……要私逃出府?。?!”“私逃”二字,如同兩道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