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站在一棟老舊的磚紅色建筑前，核對了一下手機上的地址。就是這里——"晨星藝術中心"，張辰在短信中提到的地方。
自從發(fā)現(xiàn)那位財經(jīng)記者可能是祁湛表弟的眼線后，宋璃一直與他保持距離。但今早他突然發(fā)來消息，說這里有"祁湛不為人知的秘密"，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來了。
推開斑駁的鐵門，宋璃走進一個寬敞的大廳。陽光透過高窗灑落，照亮墻上色彩斑斕的兒童畫作。十幾名孩子圍坐在中央，正專注地聽一位老師講解油畫技巧。
"您好，請問是來參觀的嗎？"一位扎著馬尾的年輕女性走過來問道。
宋璃點點頭："我只是隨便看看。這里是...?"
"我們?yōu)樯鐓^(qū)低收入家庭的兒童提供免費藝術教育。"女士微笑著介紹，"成立五年了，目前有一百二十多名學生。"
"資金來源是？"
"主要靠社會捐贈。我們很幸運有位匿名贊助人，承擔了大部分運營費用。"女士眼中閃著感激，"沒有他，這個中心早就辦不下去了。"
宋璃心頭微動："能帶我參觀一下嗎？"
二十分鐘后，宋璃站在一間音樂教室外，透過玻璃窗看到一架嶄新的三角鋼琴。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正在彈奏《獻給愛麗絲》，雖然技巧生疏，但情感真摯。
"那架鋼琴是上個月剛送來的。"馬尾女士說，"我們原來的舊鋼琴已經(jīng)走音得沒法用了。那位贊助人聽說后，第二天就派人送來了這架施坦威。"
宋璃走近鋼琴，突然在側面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金屬銘牌。上面刻著一行字："音樂是靈魂的鏡子——Q.Z"。
Q.Z——祁湛。
心臟突然漏跳一拍。宋璃想起那天在車里，他們談起古典音樂時祁湛眼中閃過的光彩。原來他對音樂的熱愛不僅停留在欣賞層面，還默默資助著這樣的公益項目。
"您認識我們的贊助人？"女士敏銳地注意到她的反應。
宋璃搖頭："只是...猜的。"她指向墻上掛著的一幅油畫，"這幅畫很特別。"
畫中是夕陽下的城市天際線，筆觸大膽而充滿感情，與周圍孩子們的畫風明顯不同。
"那是贊助人親手畫的。"女士壓低聲音，"去年圣誕節(jié)派對，他喝多了酒，一時興起畫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人來要求撤下，但我們的老師偷偷留了下來。"
宋璃湊近細看，很難想象那個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男人會有這樣細膩的筆觸和澎湃的情感表達。畫作右下角有個幾乎看不清的簽名，隱約是"祁湛"兩字的變體。
手機突然震動，打斷了她的思緒。是林妍發(fā)來的航班提醒——下午三點飛深圳的航班，為明天與比亞迪的會談做準備。
宋璃告別藝術中心，心中翻騰著復雜的情緒。那個在談判桌上寸步不讓的祁湛，和這個匿名資助貧困兒童、酒后畫油畫的祁湛，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機場人流如織。宋璃辦好登機手續(xù)，走向安檢口時，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祁湛，身邊跟著助理周浩，正朝VIP通道走去。
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高領毛衣，外搭黑色長款風衣，整個人像剛從時尚雜志走出來的模特。幾個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看他，祁湛卻渾然不覺，專注地看著手機。
宋璃猶豫要不要打招呼，最后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自從收到那本生日禮物后，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祁湛。感謝他？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么了解自己？這些都不符合他們"死對頭"的人設。
登機后，宋璃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的商務艙。剛放好行李，身旁的座位就有人坐下。一股熟悉的龍涎香飄來，宋璃轉頭，正對上祁湛略帶驚訝的目光。
"宋總監(jiān)。"他微微頷首，"真巧。"
"祁總。"宋璃強作鎮(zhèn)定，"出差？"
"深圳有個論壇。"祁湛脫下風衣交給空姐，"你呢？"
"業(yè)務會談。"宋璃簡短回答，拿出電腦假裝工作，避免進一步交談。
飛機起飛后，宋璃透過舷窗看著逐漸變小的城市輪廓。她應該告訴祁湛她今天去了晨星藝術中心嗎？還是裝作不知道他的秘密？
"你看過今天的財經(jīng)新聞了嗎？"祁湛突然開口，"關于美聯(lián)儲加息的預測。"
宋璃松了口氣，這是個安全的話題："預計加息50個基點，但市場已經(jīng)price in了。"
"我賭75個基點。"祁湛調(diào)整了一下座椅角度，"鮑威爾最近的態(tài)度很鷹派。"
兩人就宏觀經(jīng)濟聊了十幾分鐘，氣氛意外地融洽。正當話題轉向人民幣匯率時，機長廣播突然響起：
"各位乘客請注意，由于深圳突發(fā)雷暴天氣，本航班將暫時備降廣州機場。給您帶來不便，我們深表歉意。"
機艙內(nèi)一陣騷動。宋璃看了眼手表——下午四點半。如果延誤太久，明天的重要會議就危險了。
"不用擔心。"祁湛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廣州到深圳有高鐵，一小時就能到。"
宋璃點點頭，暗自慶幸不是獨自面對這種情況。
飛機降落在廣州時，暴雨如注。所有乘客被安排到機場貴賓室等待進一步通知。貴賓室寬敞舒適，但架不住幾百號人同時涌入，很快變得擁擠嘈雜。
祁湛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后，一位機場工作人員匆匆趕來："祁先生，我們?yōu)槟鷾蕚淞怂饺诵菹⑹?，請隨我來。"
宋璃識趣地留在原地，祁湛卻回頭看她："一起？"
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宋璃跟著祁湛來到一間安靜的套房。寬敞的空間里擺放著舒適的沙發(fā)，還有獨立的休息區(qū)和淋浴間。
"特權的好處。"祁湛將風衣掛在衣架上，"我每年飛夠一百萬公里，航空公司總得給點甜頭。"
宋璃在靠窗的沙發(fā)坐下："謝謝。"
"餓了嗎？"祁湛拿起房間電話，"可以點餐。"
等待餐點時，祁湛打開電視調(diào)到財經(jīng)新聞，兩人又回到了熟悉的商業(yè)話題。不知怎么，討論逐漸從市場趨勢延伸到各自的投資理念。
"我父親常說，投資如做人。"宋璃不知不覺談起家事，"要看得準，下手狠，但必須留三分余地。"
祁湛若有所思："你父親是做什么的？"
"他曾經(jīng)是個基金經(jīng)理。"宋璃眼神一暗，"二十年前...因為投資失敗自殺了。"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宋璃驚訝于自己的坦白——她從不對外人談論父親的死。
"抱歉。"祁湛聲音低沉。
宋璃搖搖頭："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轉移話題，"你呢？為什么選擇金融？"
祁湛沉默片刻："不是我選的。家族企業(yè)，責任。"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顯得異常孤獨，"我曾經(jīng)想當個建筑師。"
這個意外的坦白讓宋璃心頭一震。她想起晨星藝術中心那幅油畫，突然理解了其中壓抑的熱情。
服務員送來餐點，暫時打斷了談話。祁湛點了廣式點心和普洱茶，還特意要了不加香菜的云吞面。
"你還記得我不吃香菜。"宋璃接過面條。
祁湛輕抿一口茶："我記得很多事。"
這句話讓宋璃耳根發(fā)熱。她低頭吃面，不敢深想其中的含義。
用餐后，祁湛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臉色凝重："深圳機場關閉到明早八點。我們得另做打算。"
"高鐵！"宋璃立刻查手機，"最后一班是十一點二十。"
祁湛搖頭："所有高鐵票都售罄了。我讓周浩聯(lián)系了司機，可以開車去深圳，但至少要四小時。"
"那就開車。"宋璃站起身，"我不能錯過明天上午的會議。"
雨勢稍減時，他們坐上了前往深圳的奔馳商務車。宋璃坐在副駕駛，祁湛在后排處理郵件。夜色漸深，高速公路上的車輛稀少，雨滴在車窗上劃出蜿蜒的水痕。
"宋總監(jiān)。"祁湛突然放下平板，"你聽說過'藍海資本'嗎？"
宋璃身體一僵："略有耳聞。二十年前很活躍的一家私募，后來倒閉了。"
"1999年，藍海資本重倉做空科技股，結果遇上互聯(lián)網(wǎng)泡沫，爆倉破產(chǎn)。"祁湛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它的創(chuàng)始人宋云城跳樓自殺。"
宋璃的手指緊緊攥住安全帶。她從未向祁湛提過父親的全名。
"你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
"因為我查過你。"祁湛直言不諱，"從你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打斷我演講那一刻起。"
宋璃轉頭看他，夜色中只能看清輪廓："所以？"
"所以我知道你為什么針對祁氏。"祁湛的聲音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時傾身向前，"你認為我父親是導致藍海破產(chǎn)的幕后黑手。"
宋璃胸口劇烈起伏："難道不是嗎？"
"事情比你想象的復雜。"祁湛嘆了口氣，"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父親不是主謀。"
"證據(jù)呢？"
"給我時間，我會找給你。"祁湛的手輕輕搭上她肩膀，又迅速收回，"但現(xiàn)在，我希望我們至少能...暫時休戰(zhàn)。"
宋璃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點頭。不是因為相信他，而是因為今晚的祁湛太過不同——那個資助藝術中心、想當建筑師的祁湛，讓她無法狠心拒絕。
抵達深圳酒店已是凌晨三點。前臺告知因為會展高峰期，只剩一間套房了。
"我睡沙發(fā)。"祁湛干脆地說，接過房卡。
套房寬敞豪華，沙發(fā)也確實舒適。宋璃洗漱完畢出來時，祁湛已經(jīng)整理好臨時床鋪，正在筆記本電腦上敲打著什么。
"還不睡？"宋璃用毛巾擦著濕發(fā)。
祁湛合上電腦："馬上。"他指了指茶幾上的牛奶，"熱的，助眠。"
這個貼心的舉動讓宋璃心頭一暖。她道了晚安回到臥室，卻輾轉難眠。今晚的種種發(fā)現(xiàn)讓她對祁湛的印象徹底打敗。那個冷酷無情的商業(yè)巨鱷形象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復雜、有血有肉的男人。
清晨六點，宋璃被手機鈴聲驚醒。是醫(yī)院打來的——母親凌晨突然高燒不退，白細胞急劇下降，已被轉入ICU。
"我馬上回來！"宋璃跳下床，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
祁湛聽到動靜，敲門進來："出什么事了？"
"我媽媽病情惡化了。"宋璃聲音發(fā)抖，"我得立刻回上海。"
"我安排飛機。"祁湛已經(jīng)拿起電話。
一小時后，他們坐上了返回上海的急救專機——祁湛不知通過什么關系緊急調(diào)用的。整個飛行過程中，宋璃緊握雙手，臉色蒼白。祁湛默默陪在一旁，不時遞上熱水或紙巾。
"會沒事的。"他笨拙地安慰，與談判桌上口若懸河的樣子判若兩人。
抵達醫(yī)院后，宋璃直奔ICU。主治醫(yī)生面色凝重："宋女士免疫力極低，肺部出現(xiàn)感染。常規(guī)抗生素效果不明顯。"
"那怎么辦？"宋璃聲音哽咽。
"我們已經(jīng)邀請了華山醫(yī)院的感染科專家會診，應該快到了。"
宋璃一愣："我沒申請專家會診?。?
醫(yī)生也困惑了："不是您安排的？一小時前院辦接到電話，說專家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正說著，幾位白大褂匆匆走來。為首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教授，胸牌上寫著"華山醫(yī)院 感染科 主任醫(yī)師 陳國華"。
"陳教授！"主治醫(yī)生驚呼，"您親自來了？"
宋璃驚訝地看向祁湛，后者站在走廊盡頭，正低聲打電話。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祁湛抬頭，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是他。
但宋璃知道，一定是他。除了祁湛，沒人會這樣不動聲色地幫助她，又不愿居功。
專家會診后，調(diào)整了用藥方案。到傍晚時分，宋母的體溫終于降了下來，各項指標也逐漸穩(wěn)定。
"最危險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了。"陳教授摘下口罩，"接下來需要密切觀察，但預后應該不錯。"
宋璃長舒一口氣，這才想起被她完全遺忘的深圳會議。她掏出手機，發(fā)現(xiàn)十幾通未接來電和無數(shù)條消息。最新一條是林妍發(fā)的：「別擔心，劉副總臨時替你去了。王總雖然不高興，但聽說你媽媽病危就理解了?！?/p>
宋璃疲憊地揉揉眼睛，走出ICU想透口氣。走廊長椅上放著一個紙袋，里面是熱騰騰的粥和點心，還有一張字條：「吃點東西。我在樓下等你?！猀」
字跡龍飛鳳舞，卻莫名讓人安心。
宋璃捧著熱粥，突然想起那支限量版鋼筆——她上周在辦公室發(fā)現(xiàn)的，就放在她常用的筆記本旁，沒有任何說明。筆帽內(nèi)側刻著"To Z.L, From Q.Z 2015"。
當時她以為是別人落下的，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Q.Z，祁湛。2015年，那是她剛從MIT畢業(yè)，進入華爾街投行的時候。他怎么會...?
帶著滿腹疑問，宋璃來到醫(yī)院樓下。祁湛的車就停在門口，他靠在車門上，手里拿著兩杯咖啡。夕陽為他高大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少了平日的凌厲，多了幾分柔和。
"你媽媽怎么樣？"他遞過一杯咖啡。
"穩(wěn)定了。"宋璃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陣微妙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謝謝你的安排。"
祁湛假裝沒聽見后半句："我送你回家休息？"
宋璃搖頭："我想再陪媽媽一會兒。"
"那我陪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宋璃眼眶一熱。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傍晚，在這個她最脆弱的時刻，這個曾經(jīng)視為死對頭的男人，卻成了她最堅實的依靠。
"為什么幫我？"她終于問出口，"從BMZ項目到今天的專家會診，你一直在幫我。"
祁湛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城市燈火："也許是因為...我喜歡看你贏，但不喜歡看你受傷。"
這句近乎告白的話語，在暮色中輕輕飄散。兩人并肩站在醫(yī)院門口，誰都沒有再說話，但某種無形的東西已經(jīng)在他們之間悄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