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副本結(jié)束了,但故事,才剛剛開始。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師姐的犧牲背后還有多少秘密。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
為了師姐,為了橋靈,也為了自己這條用命換來的、沒有寫在生死簿上的永生之路。
忘川水是涼的,卻涼不過倪魅心里那股子翻涌的澀。
水流卷著她往前漂,胸口的引魂劍像是活了過來,每一次搏動都帶著股溫熱的力量,將忘川水的陰寒擋在體外。她試著睜眼,看見水里游過無數(shù)半透明的影子,都是些沒過橋的游魂,睜著空洞的眼睛看她,卻沒人敢靠近——引魂劍的靈光,對陰魂來說是天然的威懾。
“原來你還留了這么一手?!蹦喵葘χ乜卩哉Z,聲音被水流泡得發(fā)悶。師姐總是這樣,什么都替她安排好,連魂飛魄散前,都要留下最后一道護持。
不知漂了多久,頭頂傳來隱約的光亮。倪魅掙扎著往上浮,抓住一塊突出的巖石,借力爬了上去。
眼前是條渾濁的河,岸邊堆著建筑垃圾,遠處傳來汽車鳴笛——是她住的城市邊緣,排污河的下游。
“這忘川水的終點站還挺接地氣?!蹦喵饶税涯?,甩甩頭發(fā)上的水珠,引魂劍的靈光已經(jīng)隱去,只在胸口留下一點淡淡的暖意。
她剛想找個地方換身干衣服,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掏出來一看,屏幕進水了,黑著屏,卻頑強地亮了一下,彈出條來自匿名ID的消息:【閻王爺氣得砸了三個茶杯,橋靈沒事,被勒令禁足百年?!?/p>
倪魅的心松了半截,指尖在黑屏上敲了敲,像是在回消息:“知道了?!?/p>
空氣里那股熟悉的氣息又纏了上來,帶著點潮濕的水汽,像是剛從忘川水里撈出來。倪魅挑眉,故意往垃圾堆的方向走了兩步:“剛從忘川河爬上來,身上味兒正沖,你確定要跟著?”
氣息頓了頓,沒退。
“行,夠意思?!彼D(zhuǎn)身往市區(qū)走,“回去請你吃點好的,補償一下?!?/p>
這次沒收到“惡意報復(fù)”的抗議,大概是被“補償”兩個字收買了。
回到出租屋時,天剛蒙蒙亮。倪魅翻出干凈衣服換上,剛把濕衣服扔進洗衣機,就聽見廚房傳來“滋啦”一聲響。走過去一看,灶上的鍋里正煮著水,旁邊放著袋泡面,還是她愛吃的豚骨味。
“挺上道啊。”她倚著門框笑,“怎么,怕我餓死了沒人跟你斗嘴?”
空氣里飄來一縷若有似無的白氣,像是在“哼”一聲。
倪魅煮好泡面,往碗里多加了個蛋,推到對面的空位上:“喏,給你的。雖然你未必吃得到,但意思意思?!?/p>
空位上的空氣似乎動了動,碗沿的熱氣歪了歪。
她邊吃邊琢磨。師姐用魂魄換她重刻生死簿,這事聽著就離譜——引魂人雖能接觸生死簿,卻沒權(quán)限修改,更何況是逆轉(zhuǎn)生死。這里面肯定有貓膩,說不定牽扯著地府更高層的人。
還有那個黑風衣女人,說是師姐的殘魂,可殘魂哪有那么強的力量,能硬抗閻王爺?shù)墓簦?/p>
“你知道的不少,”倪魅戳著碗里的溏心蛋,“跟我透個底唄?師姐當年到底跟誰做的交易?”
對面的空氣沒動靜,連熱氣都停了。
“不說?”倪魅挑眉,夾起蛋往自己嘴里送,“那這蛋我可吃了?!?/p>
就在她的筷子要碰到嘴唇時,一陣風突然吹過,蛋“啪嗒”掉回碗里,蛋黃流了一地。
“嘿,還搶食?”倪魅樂了,“你這神秘朋友,脾氣倒是不小?!?/p>
她沒再追問,有些事急不來。師姐用百年謀劃鋪的路,她總不能用三天就走完。
接下來的日子,倪魅表面上恢復(fù)了往常的生活——寫專欄,處理小麻煩,偶爾跟張隊吃頓火鍋。但暗地里,她開始翻查靈界的舊檔案。
她找遍了市圖書館的古籍部,甚至托小九去妖界的黑市淘了幾本禁書,都沒找到關(guān)于“引魂人修改生死簿”的記載。倒是在一本殘破的《靈界秘聞》里,看到了段關(guān)于“換命術(shù)”的描述:以魂為引,以靈為祭,可換一人陽壽,代價是施術(shù)者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跟師姐的情況對上了?!蹦喵让狐S的紙頁,“可換命術(shù)只能續(xù)壽,不能復(fù)生……”
難道師姐用的,是更禁忌的術(shù)法?
這時,鍵盤自己跳了起來,在文檔里敲出一行字:“地府有本‘往生錄’,記著所有魂魄的去向,包括魂飛魄散的?!?/p>
倪魅眼睛一亮:“你知道在哪?”
鍵盤頓了頓,打出個“不知道”,緊接著又蹦出一句:“但有人知道?!?/p>
“誰?”
“當年給你遞消息的土地爺。”
李土地?倪魅摸著下巴回想。那老頭看著不起眼,卻知道替身行的事,還欠柳家一個人情,說不定真藏著什么秘密。
她當即給李土地打了個電話——沒錯,這位土地爺為了方便聯(lián)系,特地辦了個老年機。
“倪丫頭?”李土地的聲音透著股剛睡醒的迷糊,“啥事啊?我正跟城隍爺打麻將呢。”
“李爺爺,問您個事,”倪魅開門見山,“您知道‘往生錄’嗎?”
電話那頭的麻將聲突然停了。過了半晌,李土地才壓低聲音:“你問這干啥?那東西是地府的禁忌,記著些不能說的陳年舊事,早就被鎖起來了?!?/p>
“我想查個人,”倪魅攥緊了手機,“我?guī)熃?,蘇清瑤?!?/p>
李土地倒吸一口涼氣:“你師姐?那個引魂人?丫頭,我勸你別查了!當年她的事鬧得很大,連地藏王菩薩都驚動了,最后被壓下去,誰提跟誰急!”
“為什么?”
“我……”李土地欲言又止,“我不能說,說了要遭天譴的!這樣,我給你指個地方,你去碰碰運氣——城東的老城隍廟,城隍爺?shù)陌割^有本‘地志’,或許能找到點線索?!?/p>
掛了電話,倪魅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突然覺得這盤棋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師姐的死,她的復(fù)生,甚至牽連到了地藏王……
“看來得去拜趟城隍廟了。”她起身換衣服,對著空氣喊,“走了,去見你同行?!?/p>
空氣里的氣息沒回應(yīng),但她出門時,感覺背包好像輕了點——大概是某位神秘朋友幫她把最重的那本《靈界秘聞》挪出去了。
城隍廟藏在一條老巷子里,紅墻斑駁,門口的石獅子缺了只耳朵,跟李家別墅的那只很像。倪魅走進去時,正趕上道士在灑掃,看見她,愣了愣:“姑娘是來求姻緣的?”
“求本賬?!蹦喵刃α诵?,“城隍爺在嗎?”
道士被她問得一愣,剛想說“城隍爺哪會現(xiàn)身”,就見正殿的香突然自己燃了起來,煙霧繚繞中,供桌上的簽筒“嘩啦”一聲倒了,滾出一支上上簽。
簽文上寫著:“舊案沉底,新火將起,欲尋真相,先問本心?!?/p>
倪魅撿起簽,對著城隍爺?shù)纳裣窬狭艘还骸爸x城隍爺指點?!?/p>
走出城隍廟時,巷口的賣花老太太叫住她:“姑娘,買束花吧?沾沾喜氣。”
老太太的籃子里擺著各色鮮花,最顯眼的是一束白菊,花瓣上還帶著露水。倪魅剛要拒絕,就看見白菊的花莖上,纏著圈細細的紅線——跟蘇婉清那盒情書上的紅線,一模一樣。
她心里咯噔一下,買下那束白菊,指尖撫過紅線:“老人家,這花哪來的?”
“后山采的,”老太太笑得滿臉褶子,“那兒最近開了好多,可好看了?!?/p>
后山,正是當年那場大戰(zhàn)的山谷,如今的兒童樂園。
倪魅捏著那束白菊,突然覺得胸口的引魂劍又開始發(fā)燙。
看來,第三個副本的入口,已經(jīng)在眼前了。
她回頭望了眼城隍廟,陽光穿過香樟樹,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位神秘朋友的氣息,依舊若有似無地跟在身后,像個沉默的影子。
“走吧,”倪魅邁開腳步,“去看看當年的戰(zhàn)場,開了什么樣的花?!?/p>
風吹過老巷,帶著白菊的清香,也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的永生之路,才剛剛踏上真正的迷霧。
兒童樂園里滿是孩子的笑聲,旋轉(zhuǎn)木馬的音樂叮叮當當響,和記憶中那場血色大戰(zhàn)的轟鳴重疊在一起,讓倪魅有些恍惚。
她攥著那束白菊,順著后山的小路往上走。越往上,孩子的喧鬧聲越遠,草木漸漸變得茂密,空氣里飄來淡淡的腥甜——不是血腥味,是某種植物根莖腐爛的氣息。
走到半山腰,她停住了。眼前是片新開的白菊,花叢中央立著塊無字碑,碑前擺著個小小的香爐,里面插著三支未燃盡的香。
“看來有人比我先到?!蹦喵榷紫律?,指尖撫過白菊的花瓣,果然在根莖處摸到了熟悉的紅線,“蘇婉清的陰桃花,蘇師姐的白菊……這紅線到底是什么來頭?”
空氣里的氣息突然變得凝重,像是在警示她。倪魅剛站起身,就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穿校服的女生站在不遠處,手里也捧著一束白菊,看見倪魅,愣了愣:“你也是來祭拜的?”
“祭拜誰?”倪魅挑眉。
“不知道,”女生把花放在無字碑前,“我奶奶讓我來的,說每年這個時候都要來送束白菊,不然會做噩夢?!彼D了頓,指著花叢,“你看這些花,長得真奇怪,根須都是紅的?!?/p>
倪魅扒開泥土,果然看見白菊的根須纏著細細的紅線,像血管一樣在土里蔓延。她心里咯噔一下——這不是自然生長的花,是用怨氣養(yǎng)出來的“鎮(zhèn)魂菊”,專門用來鎮(zhèn)壓地下的東西。
“你奶奶是什么時候開始讓你送花的?”
“五年前,”女生想了想,“就是這里突然建了兒童樂園之后。我奶奶說,這里以前是片戰(zhàn)場,死了很多人。”
五年前,正是她“自爆”靈核的那年。
倪魅沒再追問,看著女生離開后,她掏出桃木匕首,往無字碑旁邊的泥土里挖了挖。剛挖了半尺深,匕首就碰到了堅硬的東西,發(fā)出“叮”的脆響。
是塊金屬牌,上面刻著靈界的徽章,還有兩個字:“清瑤”。
是師姐的身份牌。
倪魅的手指開始發(fā)抖。當年大戰(zhàn)結(jié)束后,靈界的人來清理過戰(zhàn)場,所有犧牲者的遺物都被帶回安葬,師姐的身份牌怎么會埋在這里?
她剛想把金屬牌撿起來,地面突然開始震動,花叢里的白菊瘋狂搖晃,根莖處的紅線像活了一樣,順著泥土爬出來,纏向她的腳踝。
“又是這招?!蹦喵葥]匕首斬斷紅線,紅線卻像有生命力似的,斷口處冒出紅色的汁液,落地后又長成新的紅線。
無字碑后面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濃郁的怨氣涌了出來,比李家別墅和蘇婉清的加起來還要重。
“藏得夠深啊?!蹦喵饶罅藦堟?zhèn)煞符,剛要扔進去,就聽見洞里傳來女人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無數(shù)個聲音疊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氣,彎腰鉆進洞口。
洞里是條狹窄的通道,墻壁上布滿了抓痕,像是有人在里面瘋狂掙扎過。走了約莫十幾步,通道豁然開朗,變成個寬敞的石室,正中央擺著個石臺,上面躺著個穿靈界制服的女子,面容栩栩如生,正是五年前犧牲的師姐,蘇清瑤。
石臺周圍刻滿了符文,紅線從符文里延伸出來,纏在師姐的手腕和腳踝上,另一端連著石室的四壁,上面嵌著無數(shù)顆黯淡的靈核——都是當年戰(zhàn)死的靈修的。
“用活人(雖然是尸體)做陣眼,用靈核做祭品,這是在養(yǎng)煞啊?!蹦喵鹊穆曇舭l(fā)緊,“是誰這么狠心……”
“是我?!?/p>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石室陰影里傳來,李土地拄著拐杖走了出來,臉上沒了往日的和善,只剩下疲憊和決絕。
“李爺爺?”倪魅愣住了,“怎么會是你?”
“除了我,沒人能在靈界和地府的眼皮子底下,藏住她的尸身。”李土地嘆了口氣,“當年大戰(zhàn)結(jié)束后,我在戰(zhàn)場撿到她,她還有口氣,可靈核已經(jīng)碎了,救不活了……我知道她最放心不下你,就想留著她的尸身,說不定哪天能找到讓她復(fù)生的辦法。”
“用這些靈核和紅線?”倪魅指著石臺上的符文,“你知道這是禁術(shù)嗎?會遭天譴的!”
“我已經(jīng)活了千年,天譴怕什么?”李土地的眼睛紅了,“可我沒料到,她的尸身會被怨氣纏上,這些白菊就是征兆……每年送花的那個女生,是當年守在這里的靈修的孫女,她奶奶知道真相,怕煞氣壓不住,才讓孫女來送花安撫?!?/p>
石臺上的師姐突然睜開了眼睛,瞳孔是純黑的,沒有一點神采。她的嘴角咧開,露出詭異的笑容,手腕上的紅線突然收緊,勒進肉里,流出紅色的血。
“她要醒了!”李土地急得跺腳,“這禁術(shù)失控了,她會變成沒有意識的煞鬼!”
師姐的尸體從石臺上坐了起來,身上的制服裂開,露出底下纏繞的紅線,像件血色的囚衣。她朝著倪魅伸出手,指甲變得烏黑尖利:“小魅……跟我走……”
“師姐,你醒醒!”倪魅掏出引魂劍,劍身在黑暗中亮起金光,“是我??!”
金光照射在師姐身上,紅線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師姐的動作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清明,嘴里喃喃著:“別碰……往生錄……”
話音剛落,她的瞳孔又恢復(fù)了純黑,猛地撲向倪魅。
“讓開!”李土地突然擋在她面前,從懷里掏出個玉佩,正是當年柳夫人的那塊,“這是柳家的鎮(zhèn)魂玉,或許能鎮(zhèn)住她!”
他將玉佩扔向師姐,玉佩在空中炸開,化作無數(shù)道金光,暫時困住了師姐的尸身。
“快走!”李土地推著倪魅往洞口跑,“我會想辦法毀掉這里,你去找往生錄,查清楚當年是誰逼她修改生死簿!記住,靈界的高層……不能信!”
石室開始坍塌,紅線像瘋了一樣從四壁涌出,纏住了李土地的腿。他回頭沖倪魅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解脫:“我欠柳家的人情,欠清瑤丫頭的,今天一起還了……”
“李爺爺!”
倪魅被一股力量推出了洞口,身后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泥土將洞口徹底封死。她趴在地上,聽著身后的震動漸漸平息,手里還攥著師姐的身份牌,冰冷刺骨。
風吹過山坡,白菊叢已經(jīng)消失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土地,和那塊孤零零的無字碑。
空氣里那股熟悉的氣息靠了過來,帶著點前所未有的溫柔,像是在輕輕拍她的背。
倪魅沒回頭,抹了把臉,抓起身份牌往山下走。
第三個副本,她好像贏了,又好像輸?shù)靡粩⊥康亍?/p>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
師姐的尸體,李土地的犧牲,還有那句“靈界的高層不能信”……
她抬起頭,看向城市中心的方向,那里有座不起眼的寫字樓,掛著“靈界駐人間辦事處”的牌子。
看來,下一站該去那里了。
倪魅握緊了胸口的引魂劍,指尖的身份牌被體溫焐得有了點溫度。
不管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她都得闖一闖。
畢竟,她的永生,從來就不是為了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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