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散盡，戲臺上的殘燭突然自己點燃，燒盡最后一點燭芯，化作一縷青煙。
倪魅站在臺下，看著空蕩蕩的戲臺，突然覺得有點唏噓。這陰桃花事件，說到底，不過是場遲到了百年的告別。
回去的路上，手機響了，是小桃發(fā)來的消息，附了張她和那個白襯衫男生的合照，配文：【謝謝魅姐！我們在一起啦！】
照片里的兩人笑得燦爛，背景是學(xué)校的櫻花樹。倪魅笑著點了個贊，剛要鎖屏，屏幕上突然彈出條新私信，來自一個匿名ID：
【看了你的專欄，很有趣。下次，換我來找你玩？】
發(fā)件人頭像一片漆黑，像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倪魅挑眉，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個：【隨時恭候，記得帶點見面禮，我不挑，紙錢元寶都行。】
點擊發(fā)送的瞬間，背后那股“涼颼颼”的視線再次襲來，比之前更清晰，像是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吹了口氣。
倪魅回頭，空蕩蕩的巷口只有路燈在搖晃。她勾了勾唇角，轉(zhuǎn)身往家走。
她有的是耐心。畢竟，永生的日子，總得有點新樂子才不無聊。
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跟了倪魅三天。
不是陰魂的陰冷，也不是惡鬼的戾氣，倒像是……有人用冰涼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后頸，帶著點戲謔的癢。
她在深夜的燒烤攤擼串，身后的塑料凳會自己晃一下；她去便利店買冰可樂，冰柜里的燈光會突然暗下去，再亮時，貨架上多了瓶她沒見過的進口汽水；最離譜的是，她寫專欄時，鍵盤會自己蹦出幾個字，湊成句“文筆有待提高”。
“我說這位朋友，”倪魅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把剛寫的“如何用辣椒水對付色鬼”刪掉，“有本事現(xiàn)身，別搞這些小學(xué)生惡作劇。”
空氣里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像風吹過風鈴。
這天中午，倪魅去給張隊送上次李家別墅案的收尾報告，剛進警局大院，就看見個穿黑風衣的女人站在銀杏樹下，背對著她，手里把玩著片枯葉。
女人轉(zhuǎn)身的瞬間，倪魅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張臉……跟她五年前在大戰(zhàn)中犧牲的師姐，長得一模一樣。
“小魅，好久不見?！迸诵χ呓曇魷販厝崛岬?，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和師姐如出一轍。
倪魅捏緊了手里的報告，指尖泛白。師姐死在她懷里，靈核碎得連渣都沒剩，絕不可能還活著。
“你是誰？”她的聲音有點發(fā)緊。
“我是誰不重要?！迸送犷^看她，風衣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揚起，露出里面繡著的暗紋——是靈界特有的護心符，“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我找什么？”
“地府的漏洞，生死簿的貓膩，還有……讓你復(fù)活的真相?！迸说闹讣廨p輕點在她的胸口，“橋靈化形時的意外？你真信？”
倪魅的心臟猛地一跳。這事她只跟橋靈說過，連張隊都不知道。
“你到底是誰？”她摸向口袋里的桃木匕首。
“我是來幫你的?！迸诵χ笸艘徊?，風衣突然化作無數(shù)黑色的羽毛，騰空而起，“下周月圓夜，去趟忘川橋。橋靈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p>
羽毛散去時，女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只留下片枯葉落在倪魅腳邊，葉脈里隱約能看見兩個字：“引魂”。
張隊剛好從辦公樓里出來，看見她站在樹下發(fā)呆，喊了聲：“發(fā)什么愣呢？報告帶來了？”
倪魅回過神，把枯葉攥在手心：“沒什么。”
她沒提那個像師姐的女人，直覺告訴她，這事不簡單。
回到出租屋，倪魅翻出橋靈的微信，打字刪刪改改，最終還是問了句：【我復(fù)活的事，真是意外？】
橋靈秒回，是個慌亂的表情包：【當、當然是！你問這個干嘛？閻王爺又翻賬本了？】
【沒什么?！磕喵确畔率謾C，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師姐當年是靈界的“引魂人”，專門負責引渡戰(zhàn)死的靈修魂魄，手里握著打開生死簿的鑰匙。她犧牲前，曾跟倪魅說過句奇怪的話：“生死簿上的名字，不是不能改，是改的人要付出代價?！?/p>
難道……
倪魅猛地坐起來，翻出壓在箱底的舊相冊，里面有張她和師姐的合影。照片上的師姐笑靨如花，眼角的淚痣清晰可見。
她掏出手機，放大中午拍下的黑風衣女人的側(cè)臉——淚痣的位置，差了毫厘。
不是師姐。
但對方知道靈界的護心符，知道引魂的事，甚至知道她復(fù)活的疑點……絕不是普通的精怪或鬼魂。
但對方知道靈界的護心符，知道引魂的事，甚至知道她復(fù)活的疑點……絕不是普通的精怪或鬼魂。
這時，鍵盤突然自己敲出一行字：“別猜了，猜也沒用?！?/p>
倪魅挑眉，干脆把鍵盤轉(zhuǎn)過來，對著空氣：“你是她派來的？”
鍵盤沉默了幾秒，蹦出個“算是”。
“她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鍵盤頓了頓，跳出個“秘密”。
倪魅笑了，抓起鍵盤往桌上一磕：“不說是吧？行，我今晚吃螺螄粉，加雙倍酸筍?！?/p>
空氣里的那股氣息明顯滯了一下，鍵盤飛快地蹦出“惡意報復(fù)”四個字。
看來這位神秘朋友，怕臭。
接下來的幾天，倪魅故意跟空氣對著干。她把臭豆腐當零食，在屋里點最嗆的線香，甚至把橋靈送的、據(jù)說能安神的忘川水倒來拖地。
那股氣息從最初的戲謔，漸漸變得暴躁。她寫專欄時，鍵盤會故意打錯字；她睡覺時，枕頭會自己移到床底下；有次她煮火鍋，鍋里突然多出一把香菜——她最討厭的菜。
“幼稚?！蹦喵劝严悴巳舫鰜恚舆M垃圾桶，“有本事現(xiàn)身單挑，輸了我請你吃全臭宴。”
空氣里傳來一聲冷哼，帶著點無可奈何的妥協(xié)。
周五晚上，倪魅正在看恐怖片，突然停電了。黑暗中，一道幽幽的綠光在墻角亮起，凝聚成個模糊的人形，沒有五官，只有兩點綠光當眼睛。
“算你有點良心?！蹦喵让龃蚧饳C，點燃蠟燭，“說吧，你家主子到底想干嘛？”
綠光人形晃了晃，墻面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行字，是用指甲刻出來的：
“月圓夜，忘川橋，別帶橋靈。”
字跡剛消失，電就來了。電視里的女鬼正尖叫著爬出屏幕，倪魅淡定地拿起遙控器快進：“知道了?！?/p>
墻角的綠光人形頓了頓，似乎沒料到她這么淡定，猶豫了一下，化作一縷青煙鉆進了墻縫。
倪魅看著空蕩蕩的墻角，端起桌上的冰可樂喝了一口。
忘川橋。
橋靈。
復(fù)活的真相。
這次事件的尾巴，倒是把她最在意的事，全串起來了。
她摸出手機，給橋靈發(fā)了條消息：【下周月圓夜，來我家吃火鍋，我請。】
不管對方是敵是友，這場鴻門宴，她得去。
畢竟，她的永生，總不能一直糊里糊涂的。
月圓夜前三天，橋靈跟做賊似的溜進了倪魅的出租屋，懷里揣著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剛出爐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
“你真要去忘川橋？”橋靈咬著糕，眼睛瞪得溜圓，“那地方除了我和閻王爺?shù)娜耍l敢隨便去？再說了，月圓夜的忘川水最烈，能把活人的魂魄泡出裂紋來！”
倪魅正對著鏡子試穿新買的沖鋒衣，聞言回頭笑：“放心，我命硬，泡不壞。”她頓了頓，狀似隨意地問，“對了，你化形那天，除了我，還有沒別的‘意外’？”
橋靈的動作僵了一下，嘴里的桂花糕差點噴出來：“沒、沒有??！就你一個……呃，一個幸運兒?！?/p>
倪魅盯著她泛紅的耳根，沒再追問。這小橋靈藏不住事，一撒謊就臉紅。
月圓夜當晚，倪魅故意跟橋靈說要去處理個“小鬼搗亂”的案子，把人哄回了忘川橋方向。自己則換了身便于行動的衣服，揣著桃木匕首和三張鎮(zhèn)煞符，打車往城郊的“忘川渡口”去——那是人間離忘川橋最近的地方，傳說月圓時能看見橋的倒影。
渡口邊停著艘舊漁船，船頭坐著個穿蓑衣的老頭，正慢悠悠地抽煙?？匆娔喵?，老頭磕了磕煙袋：“姑娘，過河？”
“嗯?！蹦喵赛c頭，“去忘川橋。”
老頭笑了，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那地方可不好去，得付船錢。”
“多少？”
“一滴心頭血。”老頭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綠光，“或者，你口袋里那片引魂葉也行。”
倪魅摸出那片枯葉，正是黑風衣女人留下的“引魂”葉。她把葉子扔給老頭：“夠嗎？”
“夠了夠了?！崩项^把葉子揣進懷里，撐起船槳，“坐穩(wěn)了。”
船剛離岸，水面就起了霧，白茫茫的一片，連月光都穿不透。倪魅聽見霧里傳來哭喊聲，像是有無數(shù)魂魄在水里掙扎，她往船邊一看，水里全是伸長的手，抓著船幫想往上爬。
“別看?！崩项^的聲音悶悶的，“都是些沒過橋的游魂，看了會纏上你?！?/p>
倪魅收回目光，指尖捏著桃木匕首。這老頭身上的氣息很奇怪，不像人，也不像鬼，倒像是……陰差和妖物的混合體。
不知劃了多久，霧突然散了，一座青石板橋出現(xiàn)在眼前，橋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橋靈，正急得直跺腳。
“你怎么來了？！”橋靈看見她，臉都白了。
“來看看你?！蹦喵忍麓?，剛想說話，就被橋靈拽到一邊。
“快走！”橋靈的聲音發(fā)顫，“閻王爺在橋上！”
倪魅抬頭，果然看見橋中央站著個穿官服的老頭，正拿著本厚厚的賬本翻著，旁邊站著黑白無常，面無表情。
“跑不掉了?！蹦喵劝醋∷氖郑拔襾砭褪窍雴柷宄?，我復(fù)活的事，到底是不是你故意的。”
橋靈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當年你師姐找到我，說要換你活過來?！睒蜢`哽咽著，“她說她是引魂人，有辦法修改生死簿，但需要我化形時的靈力做引子……她用自己的魂魄和靈核做了交換，把你的名字重新刻回了生死簿，只是沒敢告訴你，怕你愧疚……”
倪魅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師姐……
難怪那黑風衣女人像師姐，難怪她知道引魂的事……
“那她現(xiàn)在……”
“魂飛魄散了?！遍愅鯛敳恢螘r走了過來，合上賬本，“修改生死簿的代價，就是永世不得超生?！?/p>
黑白無常上前一步，手里的鎖鏈“嘩啦”作響。
“倪魅，你雖不是故意的，但畢竟是違規(guī)復(fù)活，按規(guī)矩，該押你回地府受審。”閻王爺?shù)穆曇魶]有起伏。
“我不回。”倪魅握緊了桃木匕首，“師姐用命換我活，我不能就這么回去?！?/p>
“放肆！”閻王爺怒喝一聲，賬本突然化作一道金光射向她。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霧里竄出，擋在倪魅面前，正是那個穿黑風衣的女人。她抬手擋住金光，回頭沖倪魅笑：“早說了，我是來幫你的?！?/p>
她的風衣再次化作黑羽，這次卻凝聚成把長劍，劍身上刻著三個字：“引魂劍”——師姐的佩劍。
“你是……”
“我是她的一縷殘魂，附在劍上，撐到現(xiàn)在。”女人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快走！我撐不了多久！記住，別信地府的規(guī)矩，也別信靈界的承諾，活下去，查出所有真相！”
黑羽散盡，引魂劍“哐當”一聲掉在橋上，化作一道流光，鉆進倪魅的胸口。
閻王爺氣得吹胡子瞪眼：“追！給我追！”
橋靈突然推了倪魅一把：“從橋下跳下去！順著忘川水漂，能回人間！”
“那你呢？”
“我是橋靈，他們動不了我！”橋靈抹了把眼淚，“快走??！”
倪魅最后看了眼橋靈，又看了眼那本厚厚的生死簿，縱身跳進了忘川河。
冰冷的河水包裹著她，卻沒讓她窒息。引魂劍的力量在胸口發(fā)燙，像師姐的手，在推著她往前走。
她聽見閻王爺?shù)呐?，聽見橋靈的哭喊，還有……空氣里那股熟悉的、帶著點戲謔的氣息，似乎也跟著跳進了水里，在她耳邊輕輕說：“別怕，我在?！?/p>
倪魅閉上眼，任由水流帶著她漂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