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瑛玉緊皺著眉,目光掃過廳內(nèi)之人。
大老爺信誓旦旦道:“有人告發(fā),說你毒害親父,把持林家內(nèi)院,秘不發(fā)喪?!?/p>
“何人污蔑?”
大老爺拍拍手,門外斜刺進(jìn)來一位身著素衣的年輕婦人,鬢邊白絨花隨步伐亂顫,輕飄飄撲在眾人面前。
年輕婦人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老管家驚呼:“李姨娘?”
自林瑛玉回府后幾位姨娘便一直禁足在自己院中,她今日還是第一次見這位下人口中一直恪守本分的李姨娘。
只是原本因食了不潔食物上吐下瀉的女人此刻倒是底氣十足。
她哭嚎著磕頭:“諸位老爺容稟,老爺于六日前已病故?!?/p>
眾人聞言,皆竊竊私語。大老爺沉聲問林瑛玉:“大侄女,她說的可是事實?”
林瑛玉攥緊了手,緩緩開口。
“父親卻已病故?!?/p>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林如海居然真的亡故了!
“但秘不發(fā)喪是父親臨終前的意思,并非我刻意隱瞞?!绷昼矜?zhèn)定解釋。
“哼,眼下死無對證,憑你怎么說都有理?!比蠣敼室鈸P(yáng)高了聲音,果然引得旁人竊竊私語。
大老爺抬手,止住眾人議論,冷冷看向廳中的李姨娘,“你說是大姑娘毒害林如海,眼下眾人皆在,你細(xì)細(xì)說來?!?/p>
李姨娘萎縮地瞥了眼林瑛玉,似是畏懼。緊接著眼前微紅,恨然道:“自大姑娘歸家后,我們幾位伺候老爺?shù)呐f人就被禁足在院中。我擔(dān)心老爺,便派丫頭悄悄趁著把手的人換班時偷混出去,想著看看老爺病體如何,誰曾想......”
李姨娘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展示出藥渣:“我的貼身丫頭親眼所見大姑娘悄悄往老爺?shù)乃幫肜锾頄|西,意圖毒害老爺!”
林瑛玉鎮(zhèn)定道:“我乃父親親女,為何毒害父親?”
“因為你自幼被送去蠻荒之地,不受教化。”
李姨娘的目光飛快掠過廳外幾步處置著的屏風(fēng),口中語速愈發(fā)疾快。
“二姑娘自幼長在老爺膝下,備受老爺寵愛。你心懷怨恨,歸家后又見家中資產(chǎn)龐大,便起了歹心,看老爺病重意圖吞沒府中財產(chǎn)!”
“自我歸家父親便對我委以重任,我如何會行此悖逆人倫之事?”林瑛玉反駁。
李姨娘并不接話,看向大老爺?shù)溃骸安槐囟嘌?,老爺?shù)乃幏礁镆恢庇忻}案,取來和藥渣一對便知?!?/p>
大老爺不假思索,“取脈案來。”
紫檀木桌上展開林如海脈案,大老爺信不過府醫(yī),揮手召來坐于末尾的年輕男人上前來驗,聲稱其頗通醫(yī)術(shù)。
那人邊念著藥方,邊一一點藥渣。
忽然僵住手指,變了臉色。
“此藥中摻雜了西域奇毒離魂草。中毒者初時乏力消瘦,慢慢毒入肺腑,胸前會呈現(xiàn)青紫色瘢痕?!?/p>
眾人一時間竊竊私語。
“好陰毒的手段!”大當(dāng)家拍案怒視林瑛玉,“大姑娘作何解釋?”
林瑛玉聽到胸前青紫就心知不好,待說到西域時更是冷笑一聲。
此局雖粗劣,卻是實打?qū)嶀槍λ鴣?,且不說林如海真因服用虎狼之藥傷了身體,單是這弒父流言就足以逼她自盡。
何況,李姨娘話里話外還有挑破姐妹離心,順勢挑起財產(chǎn)之爭之意。
她側(cè)頭瞥向廳外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靜如止水。
林瑛玉朗聲道:“我并未見過什么離魂草,李姨娘信誓旦旦捧出這藥渣,又如何證明這藥渣就是父親所用呢?”
李姨娘哭泣,“此乃我貼身丫頭親手從老爺院中拾來,人證物證俱全,大姑娘還想抵賴不成?!?/p>
“我無子嗣,空口污蔑大姑娘對我來說有何好處?我是為了我的癡心,老爺走的冤?。 ?/p>
李姨娘趁眾人不防,哀嚎著起身朝柱子用力撞去。
在滿堂驚呼聲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林瑛玉身旁的蘆葦鐵鉗般的手拎住李姨娘的后襟,反手一擰將她向旁摜去。
“砰”
李姨娘的額頭重重碰在桌角上,剎那間迸出一大片血色花朵。
她癱在地上,后知后覺地伸出手向額前摸了摸,看著手中殷紅,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眾人見此突變,皆來不及反應(yīng)。
本立于庭外觀戲的賈璉上前喝道:“這等連自己生死都隨意輕賤的賤婦之言如何能相信?且用水潑醒,看她還瘋不瘋。”
“且慢?!?/p>
大當(dāng)家到底畏懼榮國府勢力,不欲與賈璉爭執(zhí),冷哼道,“既然大姑娘堅持不認(rèn),那便當(dāng)堂驗尸,倒時就知李氏所言真?zhèn)瘟?。?/p>
林瑛玉心中大震,讓士大夫死后受當(dāng)眾剝衣之辱,可見其心之狠毒。
對方顯然不是單沖自己來的,此舉若成,林府百年清譽(yù)毀于一旦,世人只會認(rèn)為林如海治家不嚴(yán),教女無方。
而林如海的半生政績,所有努力都會淪為笑談......
林瑛玉大腦瘋轉(zhuǎn),正思索如何破局時,忽而屏風(fēng)后一道瘦弱身影疾步走來。
環(huán)佩叮當(dāng),在氣氛沉重的廳內(nèi)聽起來格外清脆。
黛玉走到林瑛玉身邊站定,眼神飛速掠過地上那攤血漬,蒼白著臉色幾欲搖搖欲墜。
“二姑娘年幼,又在如海兄死后回府,想來尚不知情吧?”
大老爺憐惜地看向立于廳中的幼女,“你放心,大伯定然為你父親和你做主?!?/p>
黛玉卻是按禮制行了一禮,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徐徐開口:“刑不上士大夫乃圣賢古訓(xùn),父親受辱,族中子弟科舉入仕都要受到牽連。叔公們真要為驗尸賭上子孫前程?”
大老爺聞言一怔,各種念頭在心中翻滾,語氣有難以察覺地遲疑:“你是要袒護(hù)你的姐姐?”
“并非袒護(hù),而是證其清白?!?/p>
黛玉彎腰將散落在地上的藥渣拾起道:“我生來便吃藥,不能說是通曉醫(yī)術(shù)卻也略識得幾種藥渣。若用參入藥需得另外煎煮,怎得這藥渣里混進(jìn)了參沫呢?”
大當(dāng)家道:“就算另煎,混在一起也是可能的,如何就能證明是李氏污蔑?二姑娘未免強(qiáng)詞奪理罷!”
黛玉將捏在指尖的藥渣示于人前,不疾不徐道:“我適才粗聞藥方,父親用的是遼東鮮參,這藥沫粗糙,卻是積年老參?!?/p>
“想來是李姨娘拮據(jù),拿不出價值千金的遼東鮮參來做手腳吧?”
先前那位查驗藥渣的人上前仔細(xì)辨認(rèn)后諾諾稱是,廳上轟得一聲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