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端著剛出爐的杏仁酥走進沁芳院時，正撞見靈月趴在窗邊發(fā)呆。少女梳著雙丫髻，鬢邊別著朵新鮮的石榴花，陽光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出幾分心事。
“在想什么？”沈微婉將食盒放在桌上，故意用錫蓋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靈月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臉上立刻綻開笑容，起身撲過來抱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可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彼哪橆a還有些蒼白，想來是早上嘔吐傷了元氣，但眼神清亮，已無大礙。
“剛烤好的杏仁酥，還熱著呢?！鄙蛭⑼衲罅藟K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小口咬下，眼角眉梢都漾著滿足，心頭那點因算計而起的冷硬，不知不覺軟了下來。
這才是她的靈月，鮮活、純粹，該被好好護在羽翼下，而不是成為別人棋盤上的棋子。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鄙蛭⑼裉嫠寥プ旖堑乃樾迹瑺钏茻o意地問，“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靈月咽下糕點，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姐姐，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別告訴別人?！?/p>
“嗯？”沈微婉挑眉，示意她繼續(xù)。
“就是……如眉姐姐昨天跟我說，”靈月的聲音壓得更低，眼睛里卻閃著好奇的光，“她說等過些日子，要帶我們?nèi)タ匆环N‘不用馬拉的車子’，跑得比馬還快，說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叫什么……‘汽……車’？”
汽車？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這個詞，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柳如眉果然是“異類”，她口中的“遠方”，恐怕根本不是這個時空。
“她還說什么了？”沈微婉不動聲色地追問，指尖卻悄悄攥緊了帕子。
“還有還有，”靈月掰著手指細數(shù)，“她說她表哥認識很多西域來的人，手里有會發(fā)光的石頭，晚上不用點燈也能看書；還說她知道一種‘藥’，能讓人一下子睡過去，醒來什么痛苦都忘了……”
發(fā)光的石頭？讓人昏睡的藥？
沈微婉的眼神冷了下來。前者多半是柳如眉從現(xiàn)代帶來的熒光石之類，用以故弄玄虛；而后者，恐怕就是她用來害人的蒙汗藥或迷魂散。她竟連靈月都敢如此露骨地炫耀，可見其自負與狠毒。
“她還跟你說過別的嗎？”沈微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隨意，“比如……父親書房的事？”
靈月歪著頭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過！她說父親書房里藏著好東西，前幾日還問我，知不知道書房里有個‘暗格’，里面放著什么。我說我不知道，她就沒再問了，只是笑了笑，笑得有點奇怪?！?/p>
果然如此。
柳如眉連靈月都不放過，試圖從她這里套話。若不是自己重生，以靈月的單純，恐怕早已在無意中成了幫兇。
“以后她再跟你說這些奇怪的話，或者問起父親書房的事，你就說不知道，別接她的話茬，知道嗎？”沈微婉握住靈月的手，語氣嚴肅了幾分，“有些事，不是我們該知道的，知道多了，會惹麻煩。”
靈月雖不明所以，但見姐姐說得認真，還是乖乖點頭：“我知道了，聽姐姐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摸出一塊用錦帕包著的東西，遞給沈微婉，“對了，這個還給姐姐?！?/p>
沈微婉打開錦帕，里面是半塊晶瑩剔透的糖塊，正是柳如眉給的“西洋糖”，邊緣被咬過一口，正是靈月昨日吃剩下的。
“怎么不吃了？”沈微婉問道。
“昨天吃了半塊，覺得有點頭暈，就沒敢再吃?！膘`月吐了吐舌頭，“如眉姐姐說這糖很貴，讓我留著慢慢吃，可我總覺得味道有點怪，不如姐姐做的杏仁酥好吃?！?/p>
沈微婉的心又是一緊。果然，靈月頭暈不是偶然，這糖里的毒，比她預想的發(fā)作得更早。她將糖塊重新包好，塞進自己袖中：“這糖看著確實古怪，別吃了，我?guī)湍闶罩??！?/p>
靈月乖巧地應了，又拿起一塊杏仁酥，忽然道：“對了姐姐，如眉姐姐的表哥，好像在城外的迎客樓做生意呢。昨天她讓丫鬟送東西出去，說是給她表哥的，我偷偷聽見丫鬟跟門房說，要去迎客樓找‘胡老板’?！?/p>
迎客樓？胡老板？
沈微婉的目光亮了起來。小廝說過柳如眉的人在迎客樓交接，靈月又提到“胡老板”，顯然就是那個西域商人。這迎客樓，定是柳如眉與外界聯(lián)絡的據(jù)點，也是毒源的關鍵所在。
“迎客樓？那不是城南有名的酒樓嗎？”沈微婉故作驚訝，“她表哥怎么會在那種地方做生意？”
“我也不知道?！膘`月?lián)u搖頭，“如眉姐姐說她表哥做的是‘香料生意’，要和很多商人見面，迎客樓人多，方便?！?/p>
香料生意？不過是個幌子。沈微婉在心里冷笑，多半是借著香料的名義，暗中與三皇子的人交易毒物和情報。
“姐姐，你怎么了？”靈月察覺到她神色不對，擔憂地問，“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沈微婉回過神，對她笑了笑，“就是覺得，如眉表妹的表哥，好像很神秘。”
“是啊，”靈月附和道，“我都沒見過呢。如眉姐姐說他長得很高，眼睛是藍色的，像波斯貓一樣，還說他腰間總掛著塊黑色的玉牌……”
黑色的玉牌？
沈微婉猛地想起昨日在角門外看到的那個西域男子，腰間確實掛著墨玉牌。還有那個在院墻外留下的、刻著“謝”字的墨玉牌……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么關聯(lián)？
謝景行……他到底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侯府墻外？他的墨玉牌，與柳如眉表哥的，是否同屬一處？
無數(shù)疑問在腦海中盤旋，沈微婉只覺得這潭水越來越深。柳如眉的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覬覦兵防圖，而謝景行似乎也在調(diào)查此事，甚至可能與前太子舊部有關……這盤棋，遠比她想象的復雜。
“姐姐，你在想什么呀？”靈月晃了晃她的胳膊，“是不是不喜歡如眉姐姐了？”
沈微婉低頭看著妹妹清澈的眼睛，心中一軟，摸了摸她的頭：“沒有，只是覺得，有些人有些事，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靈月，以后不管是誰，哪怕是如眉姐姐，給你的東西，尤其是吃的，都要先給我看看，知道嗎？”
靈月雖不懂為什么，但還是用力點頭：“嗯！我聽姐姐的！”
看著靈月重新拿起杏仁酥，吃得不亦樂乎，沈微婉的眼神卻漸漸堅定。不管這盤棋有多復雜，不管對手有多強大，她都必須走下去。為了靈月，為了母親的冤屈，也為了沈家不重蹈前世的覆轍。
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柳如眉院子的方向。那里靜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但沈微婉知道，柳如眉絕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收手。
果然，沒過多久，青禾匆匆從外面回來，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姐，柳小姐的丫鬟去藥房了，說是二小姐吐了藥，得再配一副‘養(yǎng)胃方’，讓藥房盡快煎好送來?！?/p>
沈微婉的眼神冷了下來?？磥恚缑际窍勇远舅幤鹦霌Q種方式了。
“知道了?！鄙蛭⑼竦?，“你去告訴廚房，就說二小姐想吃酸梅湯，讓他們多備些，送到我院里去。”
青禾一愣：“二小姐不是剛喝過嗎？”
“讓你去你就去?！鄙蛭⑼竦穆曇衾飵е蝗葜靡傻耐?，“順便告訴廚房，往后二小姐的飲食，都由我親自過問，旁人送來的東西，一概不許進沁芳院?！?/p>
她要切斷柳如眉所有接近靈月的途徑，讓她無計可施。
青禾雖不解，但還是應聲去了。
靈月看著姐姐臉上變幻的神色，小聲問：“姐姐，是不是如眉姐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沈微婉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靈月，姐姐不會騙你。如眉姐姐或許不像我們看到的那么好，以后離她遠些，好不好？”
靈月看著姐姐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好，我聽姐姐的。”
沈微婉抱住她，鼻尖抵著她柔軟的發(fā)頂，在心里默默道：靈月，再等等，姐姐很快就會讓所有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只是她沒注意到，窗外那棵石榴樹的枝丫上，一片葉子輕輕晃動了一下。一個小廝打扮的身影迅速縮回假山后，片刻后，便朝著柳如眉的院子快步走去。
柳如眉的眼線，果然無處不在。
沈微婉看著窗外那片晃動的葉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來得正好，她正需要讓柳如眉知道，她已經(jīng)有所防備。
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將計就計，讓柳如眉一步步踏入她設好的陷阱。
至于那迎客樓的胡老板，還有神秘的謝景行……很快，她就會親自去會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