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的傷養(yǎng)了七日才好利索。這七日里,我?guī)缀醮绮讲浑x地守在他榻前。朝中因趙元德下臺而天翻地覆,每日都有官員前來拜訪,全被周延擋在門外。
"你這樣,外人該說閑話了。"謝景靠在軟墊上,看我為他換藥。晨光透過紗窗,在他赤裸的上身投下斑駁的光影。那道從肩胛骨延伸到腰際的傷疤已經(jīng)結(jié)痂,我小心地涂抹藥膏,指尖下的肌膚溫熱緊實。
"怕什么,"我故意用力按了按他的傷口,"反正我'死'了一年,名聲早沒了。"
他疼得倒吸冷氣,卻笑著抓住我的手腕:"姜云昭,你當鸚鵡時可比現(xiàn)在溫柔多了。"
"那時候我打不過你。"我抽回手,繼續(xù)涂藥,"現(xiàn)在不一樣了。"
謝景突然正色:"說真的,你身體有沒有異常?那晚突然變回人形..."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其實這幾天夜里,我常感到骨頭隱隱作痛,尤其是月光明亮時。但看著他擔憂的眼神,我只搖搖頭笑道:"好得很。"
門外傳來周延的聲音:"侯爺,宮里來人了,說皇上召您和姜小姐即刻入宮。"
皇帝在御書房接見了我們。
一年不見,他鬢邊多了許多白發(fā),但眼神依然銳利如鷹??吹轿視r,他放下朱筆,長嘆一聲:"昭陽君,你可知朕這一年為你燒了多少紙錢?"
我伏地請罪?;实蹟[擺手:"起來吧。謝景已將事情原委稟明,雖然離奇,但趙元德的罪證確鑿,你功不可沒。"
謝景上前一步:"陛下,姜小姐重生一事..."
"朕已命欽天監(jiān)查過古籍,"皇帝打斷他,"確有'靈魄寄物'的先例。昭陽君前世為國盡忠,得上天垂憐也不足為奇。"
我松了口氣。有皇帝這句話,至少不用怕被當妖怪燒死了。
"不過,"皇帝話鋒一轉(zhuǎn),"朝中人多口雜,你二人需謹慎行事。昭陽君既已'病逝',便不宜再公開露面。"
"臣明白。"我與謝景異口同聲。
離開御書房時,迎面遇上七公主。這位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看到我,驚得手中團扇落地:"姜...姜姐姐?"
我笑著拾起團扇還給她:"公主的孔雀可好?"
"真的是你!"她一把抱住我,又哭又笑,"我就說小侯爺那只鸚鵡怎么那么聰明,原來是你變的!"
謝景尷尬地咳嗽一聲。七公主擦干眼淚,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姜姐姐要小心,趙尚書雖然入獄,但他女婿李肅還在兵部任職,最近頻繁與突厥使節(jié)往來..."
回府的馬車上,謝景眉頭緊鎖:"李肅此人心狠手辣,比趙元德更難對付。"
我掀開車簾一角,看著街上熙攘的人群:"明日就是中秋大朝會,突厥使團也會出席,他若有所圖..."
"我不會讓你涉險。"謝景突然握住我的手,"你現(xiàn)在沒有官職,不必參與朝會。"
他的手心有些潮濕,指尖微微發(fā)抖。我心頭一暖,故意逗他:"怎么,侯爺是怕我再變成鸚鵡飛走?"
"怕。"他竟坦然承認,手指收緊,"這一年...我每天都怕醒來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
馬車微微顛簸,我們的肩膀撞在一起。誰都沒有挪開。
中秋這天,謝府張燈結(jié)彩。謝景一早就入宮赴朝會,我則被"軟禁"在府中——他派了雙倍侍衛(wèi)把守各個出入口。
"姜小姐別生氣,"春桃一邊幫我梳頭一邊解釋,"侯爺是擔心您。"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重生后的容貌與前世相差無幾,只是眼角多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翠色——像是鸚鵡羽毛的痕跡。
"我知道。"我嘆了口氣,"但他在宮中涉險,我怎能安心?"
梳妝完畢,我借口要休息支開春桃,悄悄溜到謝景的書房。他的書案上堆滿了關(guān)于突厥的卷宗,最上面一份是李肅近日的行蹤記錄。我快速瀏覽,發(fā)現(xiàn)他今晚將在醉仙樓宴請突厥副使。
"果然有鬼..."我喃喃自語。
正要放下文書,忽然發(fā)現(xiàn)書案抽屜沒關(guān)嚴。拉開一看,里面是一本古籍殘卷,題為《靈魄轉(zhuǎn)生錄》。我心跳加速,快速翻閱,找到一頁被折角的地方:
"...月圓之夜,靈氣最盛。借體還魂者若未固本培元,恐有反復之虞..."
今晚正是月圓!我手一抖,書頁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就在這時,一陣劇痛突然從骨髓深處炸開!
"??!"我跪倒在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指開始變形,皮膚下浮現(xiàn)出翠綠的羽毛...
"姜小姐?"春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您在里面嗎?"
"別進來!"我咬牙喊道,但聲音已經(jīng)變得尖細。
門被推開了。春桃看到地上痛苦蜷縮的我——不,現(xiàn)在是半人半鳥的怪物——發(fā)出一聲尖叫,暈了過去。
我掙扎著爬到銅鏡前。鏡中的景象讓我毛骨悚然:臉上布滿羽毛,手臂正在縮成翅膀,只有身體還勉強保持著人形...
必須找到謝景!我忍著劇痛,從窗口飛了出去——幸好變形尚未完成,我還能揮動這對不倫不類的翅膀。
夜色已深,滿月如銀盤高懸。我跌跌撞撞地飛向皇宮方向,身上的變化時進時退。飛到朱雀大街時,一陣劇痛襲來,我再也支撐不住,重重摔進一條暗巷。
我蜷縮在潮濕的巷角,羽毛和衣衫都被泥水浸透。月光明亮得刺眼,照在我半鳥半人的軀體上,投下詭異的影子。
"找到你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抬頭,看到謝景蹲在墻頭,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他輕盈地跳下來,解下披風裹住我:"疼嗎?"
這簡單的兩個字讓我鼻子一酸。他扶我坐起,檢查我變形的部位:"能走嗎?我們得趕快離開。"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嘶聲問,嗓音已經(jīng)半鳥化。
他指了指我頭頂——那撮紅羽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一直跟著這個。我在宮里感應到你出事,提前離席了。"
感應?我正想追問,遠處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謝景立刻吹滅燈籠,將我拉到陰影處。一隊官兵舉著火把跑過,為首的正是李肅!
"搜遍全城也要找到那只鸚鵡!"他厲聲命令,"侯府、姜府,一處都不能漏!"
待他們走遠,謝景臉色陰沉:"李肅怎會知道..."
"書房...《靈魄轉(zhuǎn)生錄》..."我艱難地吐出幾個詞。
謝景瞳孔驟縮:"有人動了我的東西。"
一陣劇痛襲來,我又開始變形。謝景當機立斷:"先找地方躲起來。"
他背起我,穿行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中。我伏在他背上,能感覺到他繃緊的肌肉和急促的呼吸。前世的記憶突然浮現(xiàn)——那年冬獵,我被雪豹襲擊,好像也是他這樣背我下山...
"到了。"謝景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三長兩短地敲門。
門開處是個白發(fā)老嫗,看到我們這副模樣竟毫不驚訝:"進來吧,老身等候多時了。"
屋內(nèi)陳設簡單卻潔凈,藥香彌漫。老嫗讓我躺在榻上,點燃一支奇怪的香,煙霧繚繞中我的疼痛稍減。
"這位是巫婆婆,"謝景介紹道,"當年救我母親性命的恩人。"
巫婆婆用枯瘦的手指檢查我的羽翼:"靈魄未穩(wěn),又強行催動變化,傷及根本了。"
"能治嗎?"謝景聲音緊繃。
"看造化。"婆婆取出一包銀針,"老身先穩(wěn)住她的魂魄。侯爺去煮藥,方子在灶臺上。"
謝景遲疑了一下。婆婆瞪他:"怎么,怕老身害她?"
"不敢。"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婆婆的銀針扎進我變形的肢體,奇怪的是并不疼,反而有種清涼感。"丫頭,"她突然壓低聲音,"你可知為何會附在鸚鵡身上?"
我搖搖頭。
"因為謝小子心里裝著你,"她一邊施針一邊說,"那鳥兒是他二十歲生辰時,特意去西域?qū)淼?,就因為你曾夸過綠鸚鵡好看。"
我心頭一震。那年長公主壽宴,確實有西域使節(jié)進貢鸚鵡,我隨口稱贊了一句...
"他書房里那些你的詩文奏折,"婆婆繼續(xù)道,"都是他花重金從各處搜羅來的。你以為朝堂上他與你針鋒相對,卻不知他每次下朝都要繞遠路,只為經(jīng)過將軍府看一眼你的窗欞。"
銀針漸漸發(fā)熱,我的身體開始恢復人形。婆婆收起針,意味深長地說:"有些話,活著的時候不說,死了才后悔。"
謝景端著藥碗進來,看到我已經(jīng)恢復人形,明顯松了口氣。婆婆識趣地退出去,屋里只剩我們兩人。
藥很苦,但我一口口喝得干凈。謝景坐在床邊,目光落在我恢復如初的手指上:"還疼嗎?"
"好多了。"我放下藥碗,"李肅為什么突然搜捕鸚鵡?"
謝景眉頭緊鎖:"今日朝會上,突厥可汗突然提出和親,指名要七公主?;噬仙形创饛?,李肅就主動請纓護送公主北上..."
"調(diào)虎離山!"我猛地坐直,"他是想借機控制七公主,逼皇上讓步!"
謝景點頭:"我猜也是。但沒證據(jù),皇上不會輕易相信重臣之子通敵。"
"醉仙樓!"我突然想起那份行蹤記錄,"李肅今晚要在醉仙樓宴請突厥副使,他們肯定會在那里密謀!"
謝景按住想下床的我:"你現(xiàn)在這樣,哪也去不了。"
"我必須去,"我抓住他的手腕,"七公主待我如姐妹,我不能眼看她入火坑!"
我們僵持不下。最終謝景嘆了口氣:"等子時,我?guī)銖拿艿肋M去。但答應我,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許逞強。"
他伸手拂開我額前散落的發(fā)絲,指尖溫暖。我突然想起婆婆的話,心頭一熱:"謝景,你為什么養(yǎng)那只鸚鵡?"
他的手頓住了,面上不顯,耳尖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因為...它很特別。"
"特別在哪?"
"特別..."他望進我的眼睛,"像一個人。"
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兩個依偎的影子。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話,鼓起勇氣湊近他:"那個人...是誰?"
謝景的呼吸變得急促。就在我們的唇即將相觸時,巫婆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藥熬好了,趁熱喝!"
我們觸電般分開。婆婆推門進來,看看我又看看謝景,了然地笑了笑:"年輕真好啊。"
子時將至,我換上了巫婆婆準備的男裝,頭發(fā)束成公子髻。謝景也換了便服,腰間配著他那柄佩劍。
"醉仙樓有三條密道,"他展開一張草圖,"我們從后廚進去,那里離天字號廂房最近。"
巫婆婆遞給我一個小香囊:"戴著它,可暫時壓制魂魄不穩(wěn)。記住,月過中天前必須回來,否則..."
"我明白。"我將香囊系在腰間,那里已經(jīng)隱隱作痛。
謝景最后檢查了一遍裝備,轉(zhuǎn)向婆婆:"若我們?nèi)粘鑫礆w,請將書房暗格中的密信呈交皇上。"
夜色掩護下,我們潛行至醉仙樓后巷。樓內(nèi)絲竹聲聲,笑語喧嘩,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謝景撬開后廚小門,我們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穿過油膩的廚房和忙碌的仆役,我們來到天字號廂房外的走廊。透過雕花隔扇,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
"...公主的馬車已準備妥當..."是李肅的聲音。
"...可汗會在邊境接應..."一個帶著濃重口音的男聲回應,"...只要控制住公主,不怕皇帝不答應割讓北境三城..."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謝景捏了捏我的手,示意冷靜。我們繼續(xù)偷聽,終于抓住了關(guān)鍵證據(jù)——李肅與突厥使節(jié)交換的密信,就藏在廂房暗格里!
"我去引開他們,"謝景附耳道,"你取密信。"
我正要反對,腰間突然一陣劇痛——香囊的效力在減弱!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謝景假裝醉酒撞開廂房門,我則趁機溜進去,直奔墻上的山水畫——李肅剛才提到的暗格就在后面。
就在我即將得手時,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姜昭,我就知道你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