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弦窩在辭淵懷里,小眉頭擰成個疙瘩,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他衣襟上的褶皺:“鍛造我的人,我也不知道……只記得是個女子?!?/p>
“女子?”
辭淵翻看了那么多典籍,從未見過有女子鍛造出這么厲害的劍。
“嗯,再多我就想不起來了?!?/p>
“我就知道三百年前,我的主人對我極好,那個陳長老是他的徒弟,因為我的性質(zhì),陳長老一直妒忌這我的原主人?!?/p>
辭淵靜靜的聽著。
“跟陳長老斗爭時,……只覺得火燒的生疼,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見了?!?/p>
他仰起臉,眼睛里滿是困惑,像揣著一團解不開的霧,“好像在黑乎乎的地方漂了很久,聽不見聲音,也碰不到東西,就只有冷?!?/p>
他頓了頓,小手突然攥緊辭淵的衣襟,聲音亮了些:“直到聽見你在枕劍坪喊我,然后就……好像醒了似的。”
“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走不動,不能及時去見你,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回來了不是嗎?”辭淵安撫他。
“一點也不好,好不容易能靠近你了,腦子卻像被什么東西糊住了,什么都忘了?!?/p>
他往辭淵懷里縮了縮,小肩膀微微發(fā)抖,繼續(xù)說道:“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只會跟著你,像個傻子……”
辭淵摸著他柔軟的頭發(fā),指腹碾過他發(fā)間的細塵:“驚弦,你不傻,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劍?!?/p>
他聲音很輕,卻像定海神針,“不管是劍是人,是能變來變?nèi)?,還是一直不變,都是我的驚弦。”
驚弦把臉埋進他頸窩,小胳膊圈得更緊了,悶悶地“嗯”了一聲,帶著點鼻音,像只被順了毛的小貓。
“明天去咱們練劍吧,”辭淵低頭,看著懷中小家伙毛茸茸的發(fā)頂,笑了笑道:“想變劍就變劍,想當(dāng)孩子就當(dāng)孩子,都隨你?!?/p>
驚弦在他懷里動了動,似乎在點頭,沒過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竟是睡著了,嘴角還微微翹著,像夢到了什么開心事。
辭淵抱著他,拍著他,坐在月光里,眼底的溫柔像化不開的春水。
第二日天剛亮,辭淵就帶著驚弦去了練劍場。
晨露沾濕了石階,驚弦踩著辭淵的影子往前走,小手攥著他的衣角,開心地說:“辭淵,我今天想試試變劍?!?/p>
他仰著臉,眼睛里帶著點期待,“昨天想變就變了,今天也想試試。”
辭淵停下腳步,彎腰看著他:“別勉強?!?/p>
“不勉強!”驚弦用力點頭,走到場中央站定,深吸一口氣,小手攥成拳頭,“我要變劍給你看!”
話音剛落,他周身忽然泛起白光,光芒里,小小的身子漸漸拉長、變薄,化作那柄瑩潤的驚弦劍。穩(wěn)穩(wěn)落在石地上,劍格處的曇花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辭淵走過去,指尖剛觸到劍柄,就聽見身后傳來抽氣聲。
幾個早來練劍的弟子站在門口,手里的劍“哐當(dāng)”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驚弦劍!真的是驚弦劍!”
“它不是碎了嗎?怎么會……”
“剛才那孩子呢?!劍是他變的?”
驚弦在劍形里聽得清楚,心里一慌。
“辭淵?辭淵,你還在嗎?”
驚弦越來越心慌,白光突然變得熾烈,竟不受控制地變回了孩童,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小臉漲得通紅。
“啊啊啊啊啊啊啊!劍變?nèi)死玻ψ內(nèi)死?!”有弟子尖叫起來?/p>
驚弦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身想躲到辭淵身后,剛跑兩步,心里的慌亂又涌上來,身子一晃,竟又化作劍形,“哐當(dāng)”落在辭淵腳邊。
辭淵心都要碎了,辭淵彎腰撿起劍,劍身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帶著驚弦的不安。
他轉(zhuǎn)身,目光像淬了冰掃過那些咋咋呼呼的弟子:“練劍的繼續(xù)練劍,別看了?!?/p>
“憑什么啊?”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梗著脖子,“你以為自己是天才就了不起?藏著個妖怪還不讓說?”
辭淵握著劍的手猛地收緊,周身靈力驟然翻涌,卻未化作利刃,只掀起一陣凌厲的風(fēng)。
“??!”
那幾個咋咋呼呼的弟子被風(fēng)掃得踉蹌跌倒,褲腳沾了層灰,再看辭淵眼底的寒意,嚇得臉都白了。
“我的事,輪不到你們置喙?!鞭o淵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掃過全場,“不想練劍就滾,別在這兒閑聊?!?/p>
練劍場瞬間鴉雀無聲。
辭淵低頭,指尖輕輕摩挲著劍柄,聲音放柔了些,只有兩人能聽見:“別怕,我在?!?/p>
劍身在他掌心微微一顫,像是在回應(yīng)。
那幾個弟子不知跑去了哪里,沒再回來。
剛走出練劍場,就撞見匆匆趕來的小胖?!皫煹埽衣犝f……”
小胖的話卡在喉嚨里,看著辭淵手里的劍,又看了看辭淵周身未散的寒氣,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掌門讓你去一趟……”
辭淵點點頭,對著驚弦說:“我去去就回,你在我的屋里等著,好嗎?”
驚弦卻緊張的說:“辭淵,我怕你出事,我能不能跟著去?”
“掌門人很好的,你相信我?!?/p>
驚弦第一次聽辭淵夸別人,看著辭淵認真的神情,即使他有再多的擔(dān)憂,也只好返回到辭淵的屋子里。
“師弟,跟我走吧……”
辭淵只覺得這話聽起來像是押送犯人。
“小胖,你這么嚴(yán)肅做什么?不如咱們聊聊天?”
小胖只是搖了搖頭,什么也不說。
他和小胖沉默無聲的到了前廳,掌門正對著卷宗出神,見他進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p>
“弟子知錯?!鞭o淵站著沒動,脊背挺得筆直,“但驚弦不是妖怪,請掌門明鑒?!?/p>
“我不是問這個?!闭崎T放下卷宗,目光落在他身上,“方才弟子們跟我說……那個練劍場的風(fēng),是你掀的?”
“是。”辭淵坦然承認,“他們嚇到了驚弦?!?/p>
掌門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倒是護得緊?!彼D了頓,語氣沉了些,“但你要明白,青云宗不是只有你們二人。他的異狀若傳出去,恐引來別有用心之人?!?/p>
“弟子明白?!鞭o淵道,“往后會約束他,絕不在人前隨意變換?!?/p>
掌門卻未接話,指尖叩了叩案面,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你且如實說,那那驚弦……到底是怎么回事?劍靈化形已是罕見,能在人與劍之間自如切換,更非尋常。他既已消散,為何會以這般形態(tài)重現(xiàn)?”
辭淵垂眸,聲音坦誠:“弟子也不知,但是……”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掌門,目光清亮:“但他心性純良,三百年前護主,自毀時亦是為了護弟子周全,絕無半分惡意。”
“你又怎知他三百年前護主了?”掌門疑惑的問他。
“心有靈犀。”辭淵只是淡淡的說出了四個字。
掌門沉默片刻,指尖捻著胡須,眼底閃過復(fù)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探究,最終落為一聲嘆息:“三百年了,這么忠誠的劍,倒是聞所未聞。
掌門思考片刻,目光從辭淵臉上移開,落在窗外的青云峰上,語氣沉了些:“你近來境界停滯,可知為何?”
辭淵一怔,垂眸道:“弟子……心有掛礙,未能靜心?!?/p>
“何止掛礙?!闭崎T轉(zhuǎn)過身,聲音里帶著幾分長者的懇切,“自驚弦碎后,你道心不穩(wěn),靈力運轉(zhuǎn)時總在經(jīng)脈處滯澀,再這樣下去,恐誤了修行?!?/p>
掌門沉默片刻,指尖捻著胡須,目光落在辭淵身上時,帶著幾分惋惜:“你十五歲晉入金丹初期,原是青云宗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同輩之中,能在這個年紀(jì)凝結(jié)金丹的,就你自己一人?!?/p>
辭淵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金丹初期的靈力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時,確實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尤其在夜深人靜想起驚弦時,那滯澀感更甚。
“陳長老那事,確實是你實力不夠,不能靠近那烈火,可是,你真的不想保護驚弦嗎?”
“弟子……現(xiàn)在該如何做?”
掌門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卷秘境圖錄,攤在案上。
“下月初一,東荒秘境開啟,里面靈氣濃郁,更有一些平常見不到的靈植,對你突破境界大有裨益。我已決定讓你同去,隨行的還有幾位內(nèi)門弟子,彼此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辭淵看著圖錄上的秘境標(biāo)記,第一反應(yīng)卻是驚弦:“秘境之中……怕是多有兇險,驚弦他……”
“你真把驚弦當(dāng)成脆弱的小孩了?你別忘了,跟陳長老同歸于盡的是他?!?/p>
辭淵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那秘境深處有處劍冢,傳說是上古鑄劍師埋劍之地,或許能解開驚弦的異狀。再者,讓他隨你見見世面,總比困在宗門里受人指點要好?!?/p>
他取過一枚刻著“秘境通行”的玉牌,遞過去:“這幾日你好生準(zhǔn)備,帶足符箓丹藥?!?/p>
辭淵接過玉牌,指尖觸到冰涼的玉質(zhì),心里卻漸漸亮堂起來。既能為自己破境,保護驚弦,又或許能解開驚弦的謎團,確實是兩全之法。
“弟子遵命?!?/p>
“隨行的弟子里,有你謝小胖大師兄,還有幾位有天賦的同名?!?/p>
掌門補充道?!暗搅嗣鼐常彩露嗯c他們商議,不可再像從前那般獨來獨往?!?/p>
“弟子遵命!”
辭淵躬身行禮,退出前廳。
“驚弦,我回來了!”
剛推開門,就見變成孩子的驚弦正趴在案上,用樹枝畫歪歪扭扭的劍,聽見動靜立刻抬起頭,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回來了?
辭淵走過去,將玉牌放在他面前:“下月,我?guī)闳€地方?!?/p>
“去哪?”驚弦的小腦袋湊過來,鼻尖差點碰到玉牌。
“東荒秘境。”辭淵摸了摸他的頭,“那里有很多靈植,還有一處劍冢,說不定……能讓你想起更多事,不過想不起來也不用勉強?!?/p>
驚弦的眼睛瞬間瞪得更大,小手緊緊攥住玉牌,指尖微微發(fā)顫:“能……能讓我想起鍛造我的人嗎?”
“或許能。”辭淵看著他期待的模樣,嘴角忍不住上揚。
驚弦的眼神里寫滿了期待。
“對了,你既能變成人形,也能修煉嗎?”辭淵突然想起這事。
“要不,明天我試試?”驚弦開心極了。
“好,明天我?guī)阋黄稹!?/p>
“拉鉤!”驚弦伸出小拇指,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辭淵失笑,勾住他的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p>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得兩人交握的手指上,都鍍了層金邊?!昂茫^上吊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