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產(chǎn)房明亮而安靜，與我記憶中章美珠制造的混亂截然不同。經(jīng)過十個小時的陣痛，我精疲力盡地躺在產(chǎn)床上，握著明遠的手，聽著醫(yī)生鼓勵的指令。
"再用力一次！快出來了！"
我咬緊牙關，使出最后的力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后，響亮的啼哭聲充滿了整個房間。
"是個漂亮的女孩！"醫(yī)生高興地宣布，把那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生命放在我胸前。
我低頭看著這個奇跡，淚水模糊了視線。她那么小，那么完美，小手緊緊攥著，像是在抗議被強行拉出舒適的小窩。
"小雨，"我輕聲叫她，這是我們早就決定的名字，"歡迎來到這個世界。"
明遠站在床邊，臉上混合著敬畏、愛意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將如何面對她那個不可預測的奶奶？
但此刻，我只想沉浸在這純粹的喜悅中。小雨健康，七斤二兩，各項指標完美。當她本能地尋找母乳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連接——這個小生命完全依賴我，而我會用一切力量保護她。
住院的三天像在一個溫暖的泡泡里。我父母每天來訪，帶來家里燉的湯；蘇蕓調了班專門照顧我們；甚至明遠的父親也悄悄來了，帶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和一句"對不起"。
唯一沒出現(xiàn)的是章美珠。明遠告訴她小雨出生的消息時，據(jù)說她只是冷笑一聲："又一個來搶公主東西的女人。"
"別告訴她我們在哪家醫(yī)院，"我曾懇求明遠，"我怕她會..."
"我不會的。"他保證道，但眼中閃過一絲內疚——為不得不對母親保密而感到內疚。
回家那天，陽光明媚。小雨裹在淡藍色的襁褓里，安靜地睡在汽車安全座椅中。明遠開車格外小心，仿佛運送的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她真安靜。"他輕聲說，不時從后視鏡看后座的女兒。
"現(xiàn)在安靜，晚上可能就鬧了。"我笑著說，雖然疲憊但幸福。
然而，當我們抱著小雨走到新家門口時，這份幸福瞬間凍結——門廊上放著一個粉色的禮物盒，系著夸張的蝴蝶結。
明遠的臉色變得煞白："不可能...她怎么會知道地址？"
我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但街道空蕩蕩的，沒有章美珠的身影。明遠小心地拿起盒子，輕得可疑——里面似乎沒什么重量。
"要打開嗎？"他問，好像這是我的決定。
我點點頭，心跳加速。明遠解開蝴蝶結，掀開盒蓋...里面只有一張照片，是章美珠穿著那件標志性的粉色蓬蓬裙，頭戴塑料皇冠，站在我們舊家的嬰兒房前。照片背面用口紅寫著："公主隨時可以拜訪自己的領地。"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差點摔了照片。這不是禮物，是威脅——她在告訴我們，她能找到我們，能進入我們的生活，不管我們多么努力地逃離。
"我們報警吧。"我緊緊抱住小雨，仿佛她隨時會被搶走。
明遠盯著照片，表情從震驚逐漸變?yōu)闆Q絕："不，我會處理。"
"怎么處理？她已經(jīng)找到這里了！"
"我會去找我爸，"他堅定地說，"一定是他無意中泄露了地址。我會讓他明白，這絕對不能再發(fā)生。"
他的語氣讓我稍感安心。這不是敷衍的承諾，而是一個父親保護女兒的堅定決心。
那天晚上，我們檢查了所有門窗的鎖，甚至討論了安裝監(jiān)控攝像頭的可能性。小雨在搖籃里安睡，渾然不知大人們?yōu)樗鸬姆雷o墻。
明遠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去找了他父親?；貋砗螅嬖V我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他父親主動提出成為章美珠和我們之間的"緩沖"。
"他說以后任何給小雨的東西都必須先經(jīng)過他檢查，"明遠解釋道，"而且他保證不會再有地址泄露。"
"他為什么突然..."
"因為他看到了這個。"明遠拿出手機，給我看一張照片——是小雨出生時的第一張照片，紅撲撲的小臉，純真無邪。"我告訴他，如果媽媽不能控制自己，她就永遠見不到孫女。"
我驚訝地看著明遠。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在我和小雨這邊，而不是試圖在母親和妻子之間找平衡。
"你爸怎么說？"
"他哭了，"明遠輕聲說，"說他欠我一個正常的母親，至少不能讓小雨也失去正常的祖母。"
這個回答讓我對那位一直縱容妻子的老人有了新的認識。也許，在章美珠的"公主病"陰影下，受傷的不只是我和明遠，還有那個用愧疚和妥協(xié)來表達愛的丈夫。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而忙碌。新生兒的需求占據(jù)了我們所有精力，章美珠的威脅暫時退居幕后。小雨是個好帶的孩子，只有在餓了或尿了時才會哭，其他時間大多安靜地觀察這個世界。
滿月那天，我父母來家里小小慶祝。媽媽做了紅雞蛋，爸爸則驕傲地抱著外孫女，輕聲哼著兒歌。明遠烤了一個小蛋糕，雖然形狀歪歪扭扭，但心意十足。
我們正要切蛋糕，門鈴突然響了。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這段時間我們幾乎沒有訪客，更不會有人不請自來。
明遠去應門，透過貓眼看了一眼，臉色立刻變了。他回頭看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本能地把小雨抱得更緊。明遠搖搖頭，示意我別擔心，然后打開門——但只開了一條縫。
"媽，你怎么..."
"公主來看孫女了！"章美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比記憶中更加尖細，"讓開，我要給我的小寶貝送禮物！"
我父母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媽媽悄悄走到我身邊，像是要形成一道人體屏障。
"不行，媽。"明遠的聲音出奇地冷靜，"我們說好的，你需要醫(yī)生的許可才能探視。"
"我偷跑出來的！"章美珠得意地宣布，仿佛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那些白大褂根本關不住公主！"
明遠倒吸一口氣："你...從醫(yī)院逃出來的？"
"聰明吧？"她的聲音突然壓低，"現(xiàn)在讓我進去，否則我就在門口大喊大叫，讓所有鄰居都來看看不孝子是怎么對待親生母親的！"
我看向明遠，他的背影僵硬如石。我知道他在掙扎——屈服于威脅會助長她的行為，但拒絕可能導致當眾丑聞。
就在這時，我爸爸站了起來，大步走向門口。"我來處理。"他平靜地說，然后輕輕把明遠拉到一邊，自己面對章美珠。
"美珠，"他的聲音溫和但堅定，"回家吧。"
門外一陣沉默。然后是一聲啜泣："連你也不要我了..."
"我要你，"明遠的父親說，"但要以正確的方式?，F(xiàn)在回醫(yī)院去，等你真的好了，我們一起來看孫女。"
"你保證？"
"我保證。"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明遠的父親關上門，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會回去嗎？"我緊張地問。
他點點頭："我送她回去。別擔心，這次醫(yī)生會加強監(jiān)管。"
臨走前，他走到我身邊，第一次認真地看著小雨。小嬰兒正好醒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與祖父對視。
"真像明遠小時候，"他輕聲說，眼中閃過一絲淚光，"但希望她的命運會不同。"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中某個緊鎖的盒子。是的，小雨會有不同的命運——因為她有一對愿意打破循環(huán)的父母，一個愿意正視問題的祖父，和一個雖然破碎但仍在努力修復的大家庭。
那天晚上，哄睡小雨后，我和明遠坐在陽臺上，望著滿天繁星。
"她會好起來嗎？"我問，不是出于擔憂，而是純粹的好奇。
明遠沉思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會。"他握住我的手，"無論如何，我們和小雨會好好的。"
我靠在他肩上，感受著夜風的輕撫。遠處，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卻又無比明亮——就像希望，短暫卻足以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