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巖！你個喪門星還敢回來！”
村口老槐樹下的陰影里，李家族長枯瘦的手高高揚起，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棗木拐杖帶著破風(fēng)的呼嘯，狠狠砸向少年單薄的脊背。
“啪” 的一聲脆響，阿巖懷里的藥簍應(yīng)聲翻倒。曬干的蒲公英、魚腥草混著新鮮的蒼術(shù)滾了一地，沾著泥的根須在青石板上抽搐，像極了他此刻顫抖的四肢。但他死死佝僂著身子，雙手在胸前圍成個圈，把那株泛著淡淡綠光的七葉蓮護(hù)得密不透風(fēng)。
“這株靈草能救奶奶...” 他的聲音被牙齒咬得發(fā)顫，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三天前在斷魂崖救下那個白發(fā)老人時，他根本沒想過會惹上這么大麻煩。當(dāng)時老人咳出的金色血液濺在這株普通藥草上，原本蜷曲的葉片竟像伸懶腰似的舒展開，葉緣泛起的光暈暖得像曬過太陽的被窩，連他凍裂的指尖都被熏得發(fā)癢。
可現(xiàn)在，這抹救命的綠光卻成了 “招邪” 的罪證。
“救你奶奶？我看是要把全村人都害死！” 李家族長的拐杖再次揚起，杖頭鑲嵌的銅箍在陰沉的天色下閃著冷光，“王瞎子說了，這是山神發(fā)怒的征兆！只有把你和這妖草一起扔到山澗里，才能平息災(zāi)禍！”
人群里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附和聲。王寡婦抱著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兒子，哭得涕淚橫流：“就是他！自從他把那個城里來的病秧子撿回來，我家娃就開始發(fā)燒！”
“還有我家的雞，昨天夜里死了三只！”
“把他綁了！扔去喂山神！”
污言穢語像冰雹似的砸過來，阿巖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他知道爭辯沒用，在這座被群山困住的村子里，李家族長的話就是天條。去年二狗家的?？辛俗彘L家半畝麥苗，就被硬生生牽去抵債，至今還沒能贖回來。
拐杖帶著風(fēng)聲第三次落下，阿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可預(yù)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反而聽到 “咚” 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用硬物擋住了拐杖。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驟然縮緊 —— 那個本該躺在他家土炕上昏迷不醒的白發(fā)老人，不知何時拄著根松木棍站在了他身前。破舊的藍(lán)布中山裝沾著泥土，卻掩不住她挺直的脊梁。更讓他震驚的是，老人原本灰敗的臉色此刻竟透著玉石般的溫潤，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冷冽的光，竟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啞火。
“我當(dāng)是誰在這兒大動干戈，原來是李族長。” 林教授的聲音不高，帶著久病初愈的沙啞，卻像冰錐似的扎進(jìn)每個人心里。她緩緩側(cè)過身，露出護(hù)在身后的阿巖，手腕上那只不起眼的青白玉鐲不知何時泛起了和七葉蓮?fù)吹奈⒐?，“這孩子三天前救了我這條老命，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恩人的？”
李家族長的臉 “騰” 地漲成了豬肝色，握著拐杖的手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林老太婆，這是我們村的家事，輪不到你個外人插嘴！”
“家事？” 林教授輕輕挑眉，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草藥，最終落在王寡婦懷里的孩子身上，“你家娃不是中邪，是得了風(fēng)寒。村口那叢過冬的紫蘇煮水喝，三副就能好。至于你家的雞...” 她看向那個喊著雞死了的漢子，“雞圈角落有窩老鼠，再不清理，剩下的也活不成?！?/p>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王寡婦愣愣地看著她，漢子則下意識地摸了摸后腦勺 —— 他家雞圈確實有老鼠洞，只是從沒跟外人說過。
李家族長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依舊強撐著架子：“裝神弄鬼！你和這小子一樣，都是來禍害我們村的！” 他說著猛地舉起拐杖，這次卻是朝著林教授砸去。
阿巖瞳孔驟縮，想也沒想就撲過去要擋在老人身前?？伤麆傄粍樱捅灰还扇岷蛥s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了肩膀。只見林教授握著松木棍的手輕輕一抬，看似輕飄飄的木棍竟精準(zhǔn)地磕在拐杖內(nèi)側(cè)的穴位上。李家族長慘叫一聲，拐杖 “哐當(dāng)” 落地，整條胳膊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你...” 李家族長又驚又怒，指著林教授說不出話來。
林教授扔掉松木棍，彎腰撿起地上的七葉蓮。指尖觸到葉片的瞬間，那抹綠光驟然明亮，竟在她掌心開出朵小小的白花。她將花遞到王寡婦面前：“這不是妖草，是通靈草。碾碎了混在豬油里，能治你家娃的風(fēng)寒。”
白色的花瓣上還沾著阿巖的體溫，王寡婦看著那朵在陰天下依舊燦爛的小花，又看了看懷里燒得迷迷糊糊的兒子，嘴唇哆嗦著，最終還是接了過去。
“族長要是還想動粗，” 林教授直起身，目光冷冷地掃過噤若寒蟬的村民，“就別怪我用城里的規(guī)矩跟你們講道理。” 她從口袋里掏出個小小的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剛才李家族長叫囂著要把阿巖扔去喂山神的話，清晰地傳了出來。
李家族長的臉?biāo)查g慘白如紙。他雖然沒見過這小玩意兒，卻知道城里來的人都帶著能 “說話” 的匣子，前年鄉(xiāng)派出所的人來抓偷獵的，就是用這東西錄下了證據(jù)。
“我們走。” 林教授不再看他，拉起阿巖的手腕就往村里走。她的指尖很涼，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阿巖低著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 他的手掌布滿凍瘡和裂口，而老人的手雖然布滿皺紋，卻異常光潔，虎口處還有層薄薄的繭子，像是常年握筆留下的。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誰也不敢再出聲。經(jīng)過李家族長身邊時，林教授腳步微頓：“三天后我會在曬谷場教孩子們認(rèn)字，想來的就早點來。”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進(jìn)平靜的湖面，村民們頓時交頭接耳。阿巖的心臟卻跳得更快了，他偷偷抬頭，看到老人被風(fēng)吹起的白發(fā)間，竟有幾縷泛著奇異的銀光。
走到自家那座搖搖欲墜的土坯房門口，林教授才松開手。阿巖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嘴唇也沒了剛才的血色。
“您...” 他剛想開口，就被老人按住了肩膀。林教授靠在門框上喘了口氣，剛才那副威嚴(yán)的樣子蕩然無存，又變回了那個需要人照顧的病弱老人。
“別問?！?她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塞到阿巖手里，“這是退燒藥，先給你奶奶用上。至于通靈草...” 她看了眼那朵依舊盛放的白花，眼底閃過復(fù)雜的情緒，“以后我再教你怎么用?！?/p>
油紙包還帶著老人的體溫，阿巖捏著那層薄薄的紙，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斷魂崖，老人昏迷前曾抓著他的手，反復(fù)說著 “找到木靈根”。當(dāng)時他以為是胡話，現(xiàn)在想來，或許里面藏著他從未聽過的秘密。
屋里傳來奶奶劇烈的咳嗽聲，阿巖不再猶豫，推開門的瞬間，手腕上不知何時沾上的、來自林教授玉鐲的微光，突然鉆進(jìn)了他的皮膚里。
他渾身一震，仿佛有顆種子在心底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