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聲極其細微的呻吟溢出干澀的喉嚨。
張卿卿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著厚厚的毛玻璃,只能隱約看到頭頂是……深色的木質承塵?上面似乎還雕著繁復的花紋?
她眨了眨眼,努力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古色古香的拔步床,垂著質地精良繡著精致花鳥的紗帳。床邊的銅制仙鶴香爐正裊裊吐著清淡的安神香。室內光線柔和,顯然不是她那個出租屋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
不是吧……?
她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懵了。這什么情況?做夢?還是昨晚加班加到出現(xiàn)幻覺了?她記得……記得自己好像……被車撞了?長江大橋……算命瞎子……玉墜……然后……
她下意識地想抬手揉揉眼睛確認一下,卻發(fā)現(xiàn)身體沉重得仿佛灌了鉛,連動動手指都異常艱難。而且……這手……皮膚細膩白皙得不像話,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還透著健康的粉色……這絕對不是她那雙磕磕碰碰、都是小口子的手!
不是吧……!
她猛地用力,試圖坐起來,身體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勁,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牽動了不知哪里的筋骨,帶來一陣酸痛。
“嘶……” 她倒抽一口冷氣,疼得齜牙咧嘴。
這真實的痛感徹底擊碎了做夢的僥幸。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床邊伏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古裝的年輕男子。他趴在床沿,似乎累極了,睡得正沉。墨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碎發(fā)散落在額前。即使閉著眼,側臉的輪廓也俊美得驚人,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利落,只是臉色異常蒼白憔悴,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薄唇緊抿著,即使在睡夢重,眉宇間也凝結著一股化不開的疲憊和憂懼。
張卿卿的心跳瞬間飆到了一百八!
難道是……穿越?!
她腦子里瞬間蹦出這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這就是那個瞎子說的“奇緣”?被車撞飛然后穿到古代?!這是什么地獄級開局的奇緣啊!她要回去!回去當社畜也比沒有手機的古代好??!
可能是她過于激烈的內心活動和微小的身體晃動驚擾了對方,床邊的男子猛地驚醒過來!
幾乎是瞬間,那雙緊閉的眼睛倏然睜開!
張卿卿的呼吸驟然停滯!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瞳孔是純粹的墨黑,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極好看的風流目。然而此刻,這雙眼里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濃烈的驚恐、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不輕易示人的疲憊和脆弱,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她眼前。仿佛她是他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他瀕臨崩潰前抓住的唯一浮木。
四目相對。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卿卿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帥哥好帥但好嚇人”的本能反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眼神里那濃烈到幾乎要將她灼傷的情感——這份情感,顯然不是給她的。這讓她既尷尬又恐慌,身體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而張景初,在睜開眼睛的瞬間,眼里噴涌而出的是巨大的狂喜!
醒了!他的幼卿醒了!
他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觸碰她,確認這不是幻覺。然而,下一秒,他伸出的手卻僵在了半空。
那雙眼睛……
是幼卿的臉,是幼卿的身體。
但那雙眼睛卻……
不一樣了!
他熟悉的幼卿,眼神是清澈見底的秋水,帶著不諳世事的純真和一絲被嬌養(yǎng)出來的懵懂的柔軟。像山間最純凈的溪流,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此刻,這雙同樣美麗的眼睛里,盛滿了什么?
是驚愕,是茫然,是毫不掩飾的陌生和警惕。那眼神深處,甚至帶著一絲狡黠與世故。
(張卿卿內心os:因為姐姐牛馬當多了啊,少爺?。?/p>
這不是幼卿!
絕不是他日思夜想、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那只純真黃蝴蝶!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取代了狂喜,從腳底直竄頭頂。張景初眼中的欣喜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警惕和陰鷙。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死死地鎖住張卿卿的眼睛。
“幼卿,” 他開口,聲音因為長久未眠而異常沙啞低沉,“你……可還好?”
來了!拷問環(huán)節(jié)來了!張卿卿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回答稍有不慎,眼前這個眼神像狼一樣銳利、氣場又強得嚇人的帥哥,下一秒就能把她當妖孽給處理了!
電光石石間,屬于社畜的生存本能和多年應付甲方練就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技能瞬間啟動!她壓下所有驚濤駭浪的情緒,努力模仿著電視劇里古代大家閨秀的做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又平靜:
“我……我已無大礙了?!?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疲憊,滴水不漏。眼神也努力放得純良一點,但那份骨子里的機警和陌生感,卻難以完全抹去。
張景初眼里冷意更甚。這回答太鎮(zhèn)定也太平靜,完全沒有幼卿醒來后應有的嬌弱依賴和對他這個兄長的親近,那刻意放軟的語調,反而更像是一種偽裝。
他周身的氣息都冷了幾分。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小姐醒了?!小姐真的醒了??!” 一個驚喜交加、帶著哭腔的少女聲音猛地從門口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對峙。
是張幼卿的貼身侍女春杏。她原本是進來查看小姐情況的,一眼看到床上睜著眼睛的人,頓時喜極而泣,也顧不得禮儀,一邊喊著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老爺!夫人!小姐醒了!小姐醒過來了——?。 ?/p>
這突如其來的喧鬧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暫時驅散了張景初眼中那令人膽寒的陰郁。他深深看了張卿卿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言喻,有審視,也有警告。然后,他緩緩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直起身,恢復了那副挺拔冷峻的姿態(tài),只是周身的氣場依舊低沉得可怕。
很快,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卿兒!我的卿兒!” 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個穿著華貴錦緞、面容憔悴卻難掩風韻的中年美婦人率先撲了進來,正是林夫人。她撲到床邊,一把將張卿卿摟進懷里,哭得肝腸寸斷:“你可嚇死娘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緊接著,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身著常服卻自帶殺伐之氣的中年男人也大步走了進來,正是護國將軍張震。他雖極力維持著威嚴,但微紅的眼眶和緊握的雙拳泄露了他內心的激動和后怕。他走到床邊,看著被妻子摟在懷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兒,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張卿卿被林夫人勒得有點喘不過氣,鼻尖縈繞著濃郁的脂粉香和藥味。她僵硬地承受著這份陌生而洶涌的母愛,大腦飛速運轉。眼前這兩位,顯然就是這身體的爹媽了??创┲鴼舛?,非富即貴,尤其是那個當?shù)?,氣勢太強了,絕對是久居上位者。
“爹……娘……” 她努力擠出這兩個陌生的稱呼,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和茫然,“我……我沒事……就是……頭好暈……好多事情……記不清了……” 她決定先裝失憶,這是穿越者保命的黃金法則!
果然,她這話一出,林夫人哭得更兇了:“我的兒??!你受苦了!定是嚇壞了!記不清就不想了,不想了!人沒事就好!” 她心疼地撫摸著張卿卿的頭發(fā)。
張震也沉聲道:“卿兒莫怕,太醫(yī)說你氣血虧虛,心神受擾,需要靜養(yǎng)。記不清的,慢慢想,不著急?!?/p>
張卿卿心中暗自松了口氣,看來蒙混過關第一步成功。她順勢做出疲憊不堪、不堪其擾的樣子,虛弱地說:“爹,娘,我……我想再睡會兒……頭好暈……”
“好好好!你休息!好好休息!” 林夫人連忙止住哭泣,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下,掖好被角。
張震也點點頭,囑咐道:“好生歇息,缺什么就跟下人說?!?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站在陰影里的張景初,語氣溫和了些:“景初,你也守了你妹妹一天一夜了,去歇息吧。”
張景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床上那個虛弱的身影。聽到張震的話,他微微躬身,聲音聽不出情緒:“是,父親?!?他最后深深地、帶著強烈探究意味地看了張卿卿一眼,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里面那個陌生的靈魂。然后才轉身,沉默地離開了房間。
張卿卿被他臨走前那一眼看得心里直發(fā)毛。這人……這人絕對有問題!剛才原身的父親說了妹妹,可是,他看妹妹的眼神,根本不是純粹的兄妹之情??!那里面有占有,有瘋狂,還有剛才那種可怕的審視……這便宜哥哥,怕不是個隱藏的變態(tài)吧?白瞎了那么好看一張臉!
張震和林夫人又守了一會兒,見她似乎真的沉沉睡去——裝的,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蘭馨苑。
確認房間里只剩下她和那個看起來比較憨厚侍女春杏后,張卿卿才悄悄松了口氣。她緩緩睜開眼,打量著這個叫春杏的侍女。圓臉,大眼睛,看起來十三四歲,眼神清澈。
嗯,看起來比較好套話。
“春杏……” 張卿卿故意揉著太陽穴,做出努力回憶又十分痛苦的樣子,“我……我睡了多久?怎么感覺……好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我……我是誰?這是哪里?剛才……那個一直守著我的人……又是誰?” 她把失憶演得十分逼真,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無助。
春杏一聽,眼圈又紅了,心疼地看著自家小姐:“小姐!您可別嚇奴婢?。∧苏烊沽?!可把老爺夫人和大少爺嚇壞了!” 她連忙倒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喂張卿卿喝了幾口。
“大少爺?” 張卿卿捕捉到這個稱呼,心中警鈴大作。那個眼神嚇人的帥哥果然是哥哥!可是那眼神……
不是吧,**???
“對啊!就是景初少爺啊!” 春杏一邊用溫熱的毛巾給張卿卿擦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開了,“小姐您不記得了嗎?您是護國將軍府的大小姐,閨名張幼卿,咱們老爺是護國大將軍,夫人是戶部侍郎沈家的千金,可是誥命夫人呢!咱們將軍府在京城可是頂頂尊貴的人家呢!”
張卿卿:“……” 護國將軍府?!大小姐?!我嘞個豆!這開局身份可以?。”壬缧髲姸嗔?!
“那……那個景初少爺……” 她試探著問,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只是好奇。
“景初少爺是您的兄長?。 ?春杏理所當然地說,“不過不是親的,是老爺夫人認的養(yǎng)子。但景初少爺對小姐您可好了!比親哥哥還親呢!這次小姐您突然暈倒,景初少爺眼睛都沒合一下,一直守在您床邊,連夫人讓他去歇息都不肯呢!可擔心死您了!”
養(yǎng)兄?比親哥還親?張卿卿回想起那雙布滿血絲、充滿占有欲和審視的眼睛,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那眼神……可不像單純的兄妹情。而且,他似乎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她這個冒牌貨的不對勁了。
“那……我之前……為什么會暈倒?” 張卿卿繼續(xù)裝傻。
“唉,” 春杏嘆了口氣,“小姐您從小身子骨就弱,有先天不足的心疾。三年前在府門口施粥的時候就暈倒過一次,差點……差點就……” 她不敢說下去,眼圈又紅了,“后來多虧了老爺夫人找了位高人,給小姐您找了個命格相合的哥哥沖喜續(xù)命,就是景初少爺!說來也奇,自從景初少爺來了府里,小姐您的身體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這次及笄禮上突然又……可把大家魂都嚇飛了!好在小姐您吉人天相,又挺過來了!”
施粥?暈倒?沖喜續(xù)命?找哥哥?張卿卿腦子里瞬間串聯(lián)起之前莫名其妙涌入她腦海里的模糊的記憶碎片——風雪中驚鴻一瞥,美得不似凡人的嬌小姐;蜷縮在墻角凍得發(fā)抖的小乞丐……
信息量太大,張卿卿感覺自己的CPU要燒了。
張卿卿——現(xiàn)在該叫張幼卿了,她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精雕細琢的承塵,內心這個崩潰啊。
這都什么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