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歧路問途武村方向的土路，被連日的秋雨泡得泥濘不堪。凌越的軍靴陷進泥里，
每拔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左腿的傷口在潮濕的天氣里隱隱作痛，像有條蟲子在肉里鉆。
他扶著身邊的老槐樹，喘了口粗氣，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又被風卷走?！皥F長，歇會兒吧。
”葉浩跟上來，高個子軍官的左臂用新繳獲的日軍繃帶吊著，臉色因為失血有些蒼白，
“弟兄們都快扛不住了?！绷柙交仡^望去——51名殘兵像一串被雨水打蔫的葫蘆，
在泥路上艱難地挪動。扛著重機槍的廣西兵，褲腿上沾滿了泥，
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抬著步兵炮的士兵，炮輪陷在泥里，四個人一起用力，
才能勉強往前推半尺；蘇小梅的白大褂早已看不出原色，她攙扶著一個腿傷加重的學生軍，
姑娘的草鞋也掉了一只，光著的腳踩在泥里，很快就凍得通紅。“休息十分鐘。
”凌越終于點頭，聲音帶著疲憊，“找個背風的地方，生堆火，讓弟兄們暖暖身子。
”士兵們?nèi)缑纱笊?，紛紛涌向路邊的破廟——那是座廢棄的土地廟，屋頂塌了一半，
卻好歹能擋擋雨。李大海抱著重機槍，第一個沖進去，用刺刀挑開地上的干草，
掏出火柴（繳獲的日軍火柴，防潮性能極好），很快就升起了一小堆火?；鹈缭谟觎F中跳動，
映著一張張疲憊的臉。士兵們圍坐在火堆旁，把凍僵的手湊過去烤，
有人掏出懷里的牛肉罐頭，用刺刀撬開，分給身邊的人；有人把濕透的軍裝脫下來，
搭在火堆旁的樹枝上，露出里面纏著繃帶的傷口，在火光下像一條條丑陋的蜈蚣。
蘇小梅蹲在角落里，給那個腿傷加重的學生軍換藥。傷口已經(jīng)化膿，紅腫得像個饅頭，
姑娘咬著牙，用最后一點碘酒淋在上面，學生軍疼得渾身發(fā)抖，卻死死咬著牙，沒哼一聲，
只是額頭上的冷汗，順著臉頰滴進火堆里，“滋啦”一聲化成白煙?！翱旌昧?。
”蘇小梅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沙啞，
她用干凈的繃帶（從日軍醫(yī)療包里找到的）緊緊纏住傷口，動作比之前熟練了許多，
“別亂動，過兩天就不疼了?！睂W生軍點了點頭，看著她凍得通紅的手，突然說：“蘇醫(yī)生，
你也烤烤火吧，手都凍僵了?！碧K小梅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沒事，
還有幾個傷兵等著換藥呢?！比~浩看著這一幕，對凌越說：“這姑娘倒是個硬氣人，
跟著我們吃了這么多苦，從沒喊過一聲累?！薄笆前??！绷柙近c頭，目光落在蘇小梅身上，
“在嘉定的時候，她本可以跟著醫(yī)療隊撤走的，卻非要留下來，說多一個人，
就能多救幾個人?！薄皝y世里的好姑娘，不多見了。”葉浩嘆了口氣，
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遞給凌越，“諾，這個給你。
”是半塊壓縮餅干——日軍的軍用干糧，口感像石頭，卻頂餓。凌越愣了一下，接過來，
又掰了一半遞回去：“你也吃點?！薄拔也火I。”葉浩擺手，卻沒拒絕，接過來塞進嘴里，
慢慢嚼著，“說真的，凌團長，我們真要去武村煤礦？我剛才想了想，
佐藤把那里的兵力撤走了，說不定是個陷阱，就等著我們鉆呢。”凌越的動作頓了頓，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佐藤一郎是個極其狡猾的對手，從西南村的地道戰(zhàn)，
到甲坂師團部的奇襲，對方的反應速度和戰(zhàn)術(shù)布置，都遠超一般的日軍軍官?！澳悄阏f，
我們?nèi)ツ?？”凌越反問。葉浩沉默了。往東，是日軍的核心地帶，兵力密集，
他們這51人進去，無異于羊入虎口；往西，是淞滬會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炮火連天，他們這點人，
填進去都不夠；往北，是日軍的封鎖線，巡邏隊往來頻繁，很難繞過去；往南，是沼澤地，
據(jù)說進去的人，十有八九都出不來。武村煤礦，似乎是唯一的選擇。“走一步看一步吧。
”凌越最終說，“就算是陷阱，我們也得去看看?？偛荒芤恢崩г谶@里，坐以待斃。
”葉浩點頭，沒再說話，只是把剩下的半塊壓縮餅干，掰了一小塊，
遞給蹲在不遠處的六安——少年正抱著步槍，眼神空洞地看著火堆，
自從上次奇襲犧牲了十個同伴后，他就變得沉默寡言，只有在戰(zhàn)斗時，
眼睛里才會重新燃起光。十分鐘后，隊伍再次出發(fā)。雨小了些，泥路卻更難走了。
凌越走在隊伍最前面，手里拄著一根撿來的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
M35鋼盔上的雨水順著帽檐往下滴，在下巴上匯成小溪。“團長，前面好像有個村子。
”陳小五突然喊道，他站在一個土坡上，指著前方的炊煙，“煙是直的，說明沒刮風，
說不定……有人?！绷柙降哪_步頓了頓，心里有些警惕。在這戰(zhàn)亂之地，有炊煙的村子，
可能是安全的港灣，也可能是鬼子的據(jù)點。“葉連長，你帶兩個人去偵查?！绷柙降吐曊f，
“小心點，別暴露行蹤?！薄笆?！”葉浩帶著六安和一個88師的老兵，
貓著腰鉆進路邊的樹林，很快就消失在雨霧里。剩下的人原地待命，士兵們靠在樹上，
抓緊時間休息。蘇小梅趁機給幾個傷兵檢查傷口，動作麻利而輕柔，仿佛這風雨飄搖的亂世，
都與她無關(guān)。半個時辰后，葉浩回來了，臉上帶著興奮和復雜：“凌團長，是個空村子，
但……有點不一樣?！薄霸趺床灰粯?？”凌越追問?！按蹇谟写蚨返暮圹E，地上有彈殼，
還有……幾具日軍的尸體，看樣子是剛死沒多久。”葉浩的聲音壓低了些，“最重要的是，
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有個山洞，洞口被石頭堵著，像是有人刻意掩蓋過。
”凌越的心猛地一跳。打斗痕跡？日軍尸體？被掩蓋的山洞？這一切，都透著不尋常?！白?，
去看看。”凌越當機立斷，揮手示意隊伍跟上。二、山洞秘藏村子果然是空的。
土路上散落著彈殼——有日軍的三八式步槍彈，
也有國軍的中正式步槍彈；幾具日軍尸體躺在村口的碾子旁，身上的武器被搜走了，
軍裝被雨水泡得發(fā)脹，臉上還凝固著臨死前的驚恐?！笆亲蛱靹偹赖摹！比~浩檢查完尸體，
站起身對凌越說，“傷口都是刺刀造成的，干凈利落，應該是我們的人干的。”凌越蹲下身，
撿起一枚彈殼——那是中正式步槍的彈殼，上面還帶著新鮮的劃痕，顯然是剛發(fā)射不久。
“看來，這里剛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斗。”凌越站起身，目光投向村子后面的山坡，“走，
去山洞看看。”隊伍穿過空無一人的村子，朝著山坡走去。村里的房屋大多完好，
只是門窗都被砸壞了，地上散落著家具的碎片和村民的衣物，顯然是日軍來過，卻沒找到人。
山坡不高，卻很陡，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葉浩指著一處被石頭堵著的地方：“就是那兒。
”凌越走過去，仔細觀察——堵著洞口的石頭，大小不一，卻碼放得很整齊，
顯然不是自然滾落的，最上面的一塊石頭上，還刻著一個模糊的符號，像是個“六”字。
“67師的記號！”一個67師的老兵突然喊道，聲音帶著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