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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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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行至長江口時,恰逢南風(fēng)起。白帆鼓得像只展翅的白鶴,將兩岸的蘆葦蕩拋在身后。阿澈趴在船舷上,看江豚時不時躍出水面,銀灰色的脊背在陽光下閃著光。

“當(dāng)心掉下去?!卑⒅襁f來塊芝麻餅,餅渣落在水里,立刻引來一群小魚。她這幾日總對著鏡子梳辮子,新?lián)Q上的水綠綢緞帕子系在發(fā)間,風(fēng)一吹就飄起來,像朵游動的蓮花。

沈硯之坐在艙內(nèi)翻賬冊,蘇文在旁幫忙核對。秦遠(yuǎn)山的綢緞莊賬目做得極細(xì),連哪日賣了半匹杭綢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去年臘月初七那頁,被蟲蛀得只剩幾個模糊的字。

“就是這天,血樓的人抄了鋪子。”蘇文指著蟲蛀處,聲音發(fā)緊,“家父說,那天他剛收到從京城寄來的蓮紋佩拓片,還沒來得及看,就聽見后墻被撞開了。”

沈硯之指尖劃過那頁紙,忽然抬頭:“阿澈,你那支笛子借我看看?!卑⒊黑s緊遞過去,笛身上的《漕運(yùn)令》刻痕里還沾著些淮河的泥。沈硯之對著光細(xì)看,又翻出秦遠(yuǎn)山的信比對,眉頭漸漸舒展。

“這不是蟲蛀?!彼弥讣坠瘟斯渭堩撨吘?,掉下點極細(xì)的粉末,“是用酸液腐蝕的,故意做成蟲蛀的樣子。你看這幾個殘字,拼湊起來是‘玄武湖底’?!?/p>

蘇文眼睛一亮:“難道家父把布防圖藏去了玄武湖?可血樓的人搜了三天三夜,連后院的井都淘了……”

“他們要找的是明處的東西?!鄙虺幹畔沦~冊,走到艙外,望著遠(yuǎn)處隱約可見的蘇州城輪廓,“秦將軍是蓮妃舊部,最懂藏鋒之道。玄武湖那么大,誰會想到圖在……”

話沒說完,船身突然晃了晃。阿澈扶著欄桿探頭看,見幾只烏篷船正從兩側(cè)靠過來,船頭站著的漢子都揣著短刀,眼神不善?!笆茄獦堑娜?!”阿澈摸出腰間的劍,上次在白云觀后窗用的那把,劍鞘裂痕處纏了圈新綢子。

沈硯之卻很鎮(zhèn)定,讓船家往碼頭方向靠:“別怕,蘇州知府是趙兄的門生,早就派人在碼頭等著了?!彼麖男淅锩鰝€煙花筒,引線一拉,紅色的信號彈“咻”地沖上天空,在云里炸開朵蓮花。

烏篷船果然不敢追了,在遠(yuǎn)處打了幾個旋,漸漸隱進(jìn)蘆葦蕩。阿竹拍著胸口喘氣,見沈硯之正望著信號彈的方向笑,忽然明白——從離開京城起,這一路的棋局,早就布好了。

進(jìn)蘇州城時,夕陽正斜照在閶門的城樓。沈硯之換上常服,帶著他們往綢緞莊走,路過觀前街時,見個賣糖畫的老漢正捏著勺畫蓮花,糖絲晶瑩,引得孩童們圍著看。

“秦記綢緞莊到了。”蘇文指著前面的鋪子,門板上貼著封條,卻沒上鎖,顯然是故意留的。沈硯之推開門,見屋里積著層薄灰,貨架上的綢緞卻都用油紙包著,整齊得不像遭過劫。

“二樓的樟木箱?!鄙虺幹半A而上,樓梯“吱呀”作響,“酸液腐蝕的賬頁里,‘玄武’二字的筆畫里藏著‘樟’字。”

樟木箱上了鎖,鎖孔是蓮花形狀。阿竹掏出蓮紋佩,剛對上鎖孔,“咔噠”一聲就開了。箱子里沒有布防圖,只有件繡著蓮紋的披風(fēng),緞面光滑,摸著卻有些硌手。

“夾層里有東西?!卑⒊喊雅L(fēng)抖開,見下擺處縫著張薄羊皮,上面用朱砂畫著山川河流,正是北疆的布防圖,還標(biāo)著蠻族的糧草庫位置。

“這……這就是家父藏的圖?”蘇文眼睛發(fā)紅,指尖撫過圖上的蓮花印記,那是秦遠(yuǎn)山的私章。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蘇州知府帶著捕快沖進(jìn)來,見了沈硯之,趕緊拱手:“沈先生,按您的吩咐,血樓在蘇州的分舵已經(jīng)端了,秦將軍也救出來了,正在后堂等著?!?/p>

秦遠(yuǎn)山進(jìn)來時,阿澈愣了愣——這位傳說中的將軍,竟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穿著粗布短褂,看著像個普通的賬房先生??僧?dāng)他目光落在布防圖上時,眼里突然迸出精光,腰桿也挺直了些。

“沈先生果然沒讓老臣失望。”秦遠(yuǎn)山拱手,聲音雖啞,卻帶著股軍人的硬朗,“當(dāng)年蓮妃囑咐,若三皇子謀逆,就將此圖交給忠良之士。如今看來,先生正是此人?!?/p>

沈硯之將羊皮圖折好,塞進(jìn)懷里:“將軍可知,三皇子雖已入獄,但血樓總舵還有余黨,他們手里可能有備份的圖。”

“備份在玄武湖底的石匣里?!鼻剡h(yuǎn)山坐下,喝了口茶,“當(dāng)年我和蓮妃約定,正本由我保管,副本藏在石匣,鑰匙是……”

“是半塊蓮紋佩?!卑⒅窠涌冢鲎约耗前雺K,和沈硯之從清玄身上搜的拼在一起,“這樣就能打開石匣?”

秦遠(yuǎn)山點頭,眼里閃過些感慨:“蓮妃說,這玉佩要合二為一,才能見真章。就像這天下,總要忠奸分明,才能太平?!?/p>

夜里,他們乘船游玄武湖。月色溶溶,灑在水面上,像鋪了層碎銀。沈硯之帶著阿澈和蘇文劃著小船往湖心去,阿竹留在畫舫上和秦遠(yuǎn)山說話,遠(yuǎn)處傳來評彈的調(diào)子,軟糯動聽。

“石匣在那座假山底下。”蘇文指著不遠(yuǎn)處的小洲,島上的柳樹垂著枝條,在水里晃出細(xì)碎的影子。沈硯之潛下水,片刻后浮出水面,手里舉著個銅匣,鎖孔果然是蓮花形狀。

玉佩合上去的瞬間,石匣“啪”地開了。里面沒有備份圖,只有封蓮妃的親筆信,字跡娟秀,卻透著股決絕:“吾兒若見此信,當(dāng)知你非皇家血脈,勿要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蓮妃絕筆?!?/p>

“這……這是給三皇子的?”阿澈愣住了,沒想到蓮妃到死,還想著給養(yǎng)子留條生路。

沈硯之將信收好,望著遠(yuǎn)處的蘇州城燈火:“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后手。三皇子謀逆,罪在不赦,但這封信,能讓他明白自己究竟是誰?!?/p>

回畫舫的路上,見阿竹正和秦遠(yuǎn)山說著什么,兩人笑得都很開懷。秦遠(yuǎn)山從懷里摸出支竹笛,遞給阿澈:“這是當(dāng)年蓮妃賞的,說漕運(yùn)上的漢子都愛吹這個。你上次在白云觀吹的《漕運(yùn)令》,很有味道?!?/p>

阿澈接過笛子,見笛身上刻著個“蓮”字,和玉佩上的一樣。他放在唇邊試了試,笛聲清越,在湖面上蕩開,引得岸邊的夜鶯也跟著叫起來。

沈硯之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心里很靜。從通州碼頭的晨露,到京城暗巷的棋局,再到此刻玄武湖的月色,這一路的風(fēng)雨,好像都融進(jìn)了這笛聲里。

“先生,接下來去哪?”阿竹托著腮問,月光照在她腕上的瑪瑙串,紅得像團(tuán)小火苗。

“先回京城復(fù)命?!鄙虺幹焐系拿髟?,“然后,去北疆?!彼瘟嘶问掷锏氖?,“這布防圖,總得送到守邊將士手里才算完?!?/p>

蘇文眼睛一亮:“北疆是不是有很多馬場?家父說我小時候在那邊騎過馬,可惜記不清了。”

“不僅有馬場,還有胡楊林?!鄙虺幹α?,“趙兄說,秋天的時候,整片林子黃得像金子,風(fēng)一吹,能聽見葉子唱歌?!?/p>

阿澈吹著新得的竹笛,調(diào)子還是《漕運(yùn)令》,卻比在白云觀時明快了許多。阿竹跟著哼起來,秦遠(yuǎn)山也打著拍子,月光下,小船在水面輕輕搖晃,像搖籃一樣安穩(wěn)。

遠(yuǎn)處的畫舫上,評彈藝人正唱到“且看清風(fēng)拂九州,蓮花開處是神州”,聲音軟軟的,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力量。沈硯之知道,前路還有很長,北疆的風(fēng)沙、朝堂的暗流,都在等著他們。但此刻,聽著少年人的笛聲,看著身邊這些并肩同行的人,他突然覺得,再難的路,走起來也會有滋味。

船靠岸時,天快亮了。蘇州城的輪廓在晨光里漸漸清晰,閶門的城樓染著層金邊,像鍍了層希望。阿澈收起竹笛,發(fā)現(xiàn)笛尾刻著行小字——“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是沈硯之的筆跡,墨跡還帶著點濕意。

他抬頭,見沈硯之正望著朝陽,嘴角帶著笑意。阿竹和蘇文在收拾行囊,秦遠(yuǎn)山站在岸邊,望著北疆的方向,眼神堅定。新的棋局,又要開始了。但這次,他們手里握著的,不僅是蓮紋佩和布防圖,還有彼此的信任,和心里那點不滅的光。


更新時間:2025-08-04 23: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