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的保險柜里藏著三套成品禮服。當程雪穿上那件深V領的曳地長裙時，工作室的空氣凝固了。面料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奇特的液態(tài)質(zhì)感，隨著她呼吸的節(jié)奏，顏色從墨藍漸漸暈染成紫羅蘭色。
"父親真的做到了..."程雪轉了個圈，裙擺漾起漣漪般的色彩波動。她伸手觸碰鎖骨處的衣料，那片區(qū)域立刻泛起珊瑚粉——就像害羞時的紅暈。
我舉起相機，取景框里的她美得不真實。二十年前被扼殺的藝術品，如今在她身上復活?？扉T聲驚動了程雪，她轉頭看我，裙裝瞬間轉為明亮的金色。
"完美。"克萊爾拍手，"情緒感應比實驗室數(shù)據(jù)還要靈敏。"
程雪突然僵住，裙色凝固成鐵灰："李國明會認出這個設計。父親當年給他父親看過草圖。"
我放下相機，從包里取出蘇夢給的錄音筆："所以他派了人跟蹤我們。"播放鍵按下，李國明陰冷的聲音在工作室回蕩："...別讓那丫頭在巴黎胡說八道...必要時毀掉所有樣品..."
程雪的手指絞緊了裙擺，衣料應激變成警戒紅色?？巳R爾快步拉上窗簾，從抽屜里取出把老式左輪手槍。
"巴黎時裝周后天開幕。"她檢查彈膛，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我有朋友在主辦方，能安排程雪走特別展示單元。"
我喉嚨發(fā)緊："太危險了。"
"不危險的方式贏不了。"程雪解開裙扣，衣料在她指尖褪色成蒼白，"父親選擇了沉默，結局是什么我們都清楚。"
她站在窗前，陽光透過紗簾在她身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我突然想起河邊那個想變成雨滴消失的女孩，如今她挺直的脊背像柄出鞘的劍。
克萊爾的朋友叫馬修，是個扎著臟辮的法非混血。他看完樣品后吹了聲口哨："革命性的東西總是要見血的。"他答應安排程雪在閉幕環(huán)節(jié)亮相，但拒絕提供安保，"太顯眼反而容易出事。"
回酒店路上，程雪異常沉默。路過杜樂麗花園時，她突然拽我走進樹叢，冰涼的手掌緊貼我后頸。
"齊朗，"她呼吸噴在我耳畔，"如果明天出意外..."
"不會的。"我掐住她的腰，手感比上周又瘦了一圈。她搖頭，發(fā)梢掃過我下巴，帶著茉莉洗發(fā)水的味道。
"聽我說完。"她抵著我額頭，"地下室保險箱最底層有父親的全部筆記。如果我..."她喉結滾動一下，"你要把它交給《世界報》。"
我猛地收緊手臂，她肋骨在我掌心下清晰可數(shù)："我們一起回去。說好了要開工作室的，記得嗎？"
她突然笑了，嘴角擠出個小括號："記得。你說要拍真實的照片，我要做自由的設計。"裙裝在我們緊貼的身體間升溫，透過襯衫傳來細微的電流感。
時裝周當天，盧浮宮廣場搭起的白色帳篷里擠滿了人。我在后臺幫程雪整理裙擺，她渾身散發(fā)著薄荷精油的涼意——克萊爾說這能穩(wěn)定情緒，避免服裝過早暴露特性。
"記住流程，"我第無數(shù)次重復，"走完主臺就回來，別停留。"
程雪正往耳后噴香水，手腕一抖噴到了鎖骨。"我知道。"她對著鏡子抿緊嘴唇，唇膏是克萊爾特制的啞光黑，"但有些話必須說。"
馬修探頭進來："五分鐘。"他掃過程雪的裝扮，吹了個無聲的口哨。程雪最后檢查了藏在裙褶里的微型投影儀，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前臺音樂突變，克萊爾沖進來："李國明的人混進來了！西側入口有兩個穿黑西裝的..."她突然噤聲，瞪大眼睛看著程雪。
裙裝正在緩慢變色，從預定的珍珠白漸變成淺藍——程雪的情緒滲進了面料里。她深呼吸幾次，顏色勉強穩(wěn)住了。
"該我了。"她拎起裙擺往外走，背影挺拔如弦上箭。我抓起備用相機跟上，喉嚨里像堵了團鋼絲球。
T臺燈光比想象中刺眼。程雪出現(xiàn)在入口時，全場響起禮貌性掌聲。但當?shù)谝徊竭~出，裙擺流轉出虹彩的瞬間，掌聲戛然而止。三百人的會場靜得能聽見面料摩擦的沙沙聲。
我蹲在側臺瘋狂按快門。取景框里的程雪像個幻影，裙色隨著她的步伐層層暈染——從憂郁藍到希望綠，再到此刻燃燒般的橙紅。前排有個女人張著嘴，口紅蹭到了門牙上。
走到T臺正中時，程雪突然停下。按照排練，這里應該轉身折返。我心臟停跳了一拍——她摘下了別在領口的麥克風。
"女士們先生們，"她的聲音在顫抖，但異常清晰，"這件裙裝用的是我父親程志遠發(fā)明的活面料。"
大屏幕突然亮起，投影出父親的設計手稿。觀眾席騷動起來，有人舉起手機。我這才發(fā)現(xiàn)程雪啟動了裙褶里的投影儀。
"二十年前，我父親因為這項發(fā)明被謀殺。"她切換成法語重復，裙裝隨著情緒波動變成憤怒的猩紅，"兇手今天也在現(xiàn)場。"
會場嘩然。我掃視四周，發(fā)現(xiàn)西側果然有兩個黑衣人正沖向電閘。我丟下相機撲過去，肩膀撞上其中一個的肋骨。他肘擊我面部，鐵腥味瞬間在口腔漫開。扭打中我看到程雪依然站在聚光燈下，裙裝已變成葬禮黑。
"李國明，"她切換回英語，聲音通過場邊偷接的喇叭響徹全場，"你父親殺了我父親，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大屏幕切換成專利文件和李家的收購合同，然后是李國明在錄音里的威脅。全場炸開鍋，記者們瘋了一樣往前擠。我腹部挨了一腳，但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腿——電源總閘就在二十厘米外。
程雪的聲音突然帶上哭腔："爸爸，你看..."她轉了個圈，裙裝在旋轉中綻放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像朝陽刺破烏云，"他們看到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黑衣人踹開我沖向出口，我踉蹌著爬起來，嘴角的血滴在襯衫上。程雪被保安護送下臺，記者的話筒像刀劍般圍上來。她穿過人墻直奔我，裙裝在我們相觸的瞬間轉為柔和的粉。
"你流血了。"她顫抖的手指擦過我嘴角。我抓住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掌心全是月牙形的掐痕。
馬修擠過來大喊："去地下室！警察要找你們做筆錄！"他看了眼程雪還在變色的裙子，咧嘴笑了，"順便說，你們剛毀了整個時裝周——以最棒的方式。"
當晚的新聞鋪天蓋地。程雪在警局配合調(diào)查時，克萊爾帶著活面料專利文件去了《世界報》。我們回到酒店時，埃菲爾鐵塔正好亮燈——有人用投影把父親的設計手稿打在了塔身上，三百米高的藝術宣言照亮半個巴黎。
程雪站在窗前，裙裝已換回普通T恤。塔身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流動的陰影，睫毛在臉頰留下蛛絲般的痕跡。
"他會高興嗎？"她輕聲問。
我站到她身后，手掌貼上她冰涼的肩胛："他會的。"
她轉身把臉埋進我胸口，T恤漸漸被浸濕。我們就這樣站了很久，直到塔燈熄滅，巴黎陷入溫柔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門鈴驚醒了我。程雪蜷在沙發(fā)床上睡得像只貓，眼下掛著青黑。我打開門，馬修舉著平板電腦闖進來："你們得看看這個！"
屏幕上，李國明被警方帶走的照片占據(jù)頭條。往下滑動，李氏集團股價暴跌42%，董事會宣布緊急停牌。最后是一條視頻——蘇夢站在程雪公寓樓下接受采訪，手里舉著個硬盤："這里有李國明威脅程設計師的全部證據(jù)..."
程雪不知何時醒了，正盯著屏幕發(fā)呆。晨光在她鎖骨凹陷處積成淺洼，能盛下一整個日出。
"要聯(lián)系她嗎？"我問。
她搖搖頭，伸手關掉平板："先回家吧。"
回程的飛機上，程雪靠在我肩上睡著了。空乘送來報紙，頭版是她站在T臺上的照片，標題是《血色T臺：一個女兒為父復仇的時尚革命》。我輕輕折起報紙，不想吵醒她。
舷窗外，云海像父親設計的那種面料般緩緩流動。我低頭看程雪沉睡的臉，想起克萊爾臨別時塞給我的小盒子——里面是塊活面料樣本，在黑暗中會發(fā)出微弱的磷光。
"給她做條新裙子，"老太太眨眨眼，"等結婚的時候穿。"
程雪在夢中動了動，發(fā)絲蹭過我下巴。我小心翼翼調(diào)整姿勢，讓她睡得更舒服些?？粘私?jīng)過時對我微笑，指指程雪又豎起大拇指。我點點頭，看向窗外翻滾的云層。
二十年的黑暗終于迎來破曉。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