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一個散發(fā)著霉味和廉價香水混合氣息的昏暗小旅館房間里。
沈知遠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瀕死的野獸，在狹窄骯臟的地板上瘋狂地踱步。房間里唯一的燈是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泡，將他因為極度恐懼和焦躁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駁脫落的墻皮上，顯得格外猙獰。
他頭發(fā)油膩打綹，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歇斯底里的瘋狂。手機被他死死攥著，屏幕因為反復的撥打和咒罵而沾滿了汗?jié)n和油污。他一遍又一遍地撥打江晚星的號碼，聽筒里傳來的永遠是那個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賤人！江晚星你這個賤人！臭婊子！你他媽死哪里去了？！”沈知遠對著手機屏幕嘶吼，口水噴濺，“停機？！你他媽敢停機？！老子的命就要沒了！兩千三百萬！兩千三百萬??！你去偷去搶去賣也得給老子弄來！操你媽的！接電話！接電話啊——?。?！”
他把手機狠狠砸在墻壁上。廉價的塑料外殼瞬間碎裂，屏幕暗了下去。
房間里死寂下來，只剩下他粗重得像破風箱一樣的喘息聲。兩千三百萬！明天中午！這個數(shù)字和時間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賀行洲！一定是賀行洲！那個魔鬼！他故意在發(fā)布會上說出債務！就是要讓那些放高利貸的知道他在哪里！這三天，他換了多少個地方？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可那些催債的電話和短信，就像跗骨之蛆，總能精準地找到他！
他知道那些人的手段！斷手斷腳都是輕的！他們會把他拖到公海上，活活折磨死！或者把他身上的器官一件件拆下來賣掉！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猛地沖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掀起骯臟窗簾的一角，警惕地窺視著樓下濕漉漉、行人稀少的后巷。每一個路過的人影，都讓他心驚肉跳，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兇神惡煞的人沖上來。
怎么辦？怎么辦？！錢！他需要錢！天文數(shù)字的錢！
沈知遠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房間里亂轉，目光掃過房間里唯一值點錢的東西——他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腕表。這是他風光時買的，花了兩百多萬。他哆嗦著手解下表帶，沖到房間那臺布滿灰塵的破舊電腦前，手忙腳亂地搜索著本地的典當行和奢侈品回收。
“百達翡麗…限量款…能當多少？”他撥通一個電話，聲音急切。
“先生您好，方便告知具體型號和購買憑證嗎？我們需要鑒定…”電話那頭傳來公式化的聲音。
“型號是XXXX！沒憑證！老子急需用錢！現(xiàn)金！現(xiàn)在就要！”沈知遠咆哮著打斷。
“先生，沒有購買憑證的話…我們只能按非常低的價格回收，而且需要嚴格鑒定真?zhèn)?，流程至少需要三個工作日…”
“三天？！去你媽的！老子等不了三天！明天中午就要錢！”沈知遠氣得再次摔了電話（旅館的座機）。
三個工作日？明天中午他就成殘廢了！他絕望地癱坐在地上。手表不行，那還有什么？他名下那套貸款買的、還沒還清的小公寓？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賀行洲會讓他順利賣房嗎？他那些狐朋狗友？樹倒猢猻散，這幾天他電話打遍了，不是關機就是找借口推脫！唯一可能有點指望的…只有江晚星！
那個賤人！她不是口口聲聲愛他嗎？她不是賀行洲的前未婚妻嗎？她總該有點私房錢吧？她總該認識點有錢人吧？就算去賣，以她的姿色，一晚上也能弄個幾萬塊吧？！只要她肯豁出去…只要她能弄到錢…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的一點磷火，點燃了沈知遠最后一絲扭曲的希望。他猛地爬起來，撿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機，嘗試開機。屏幕閃了閃，居然頑強地亮了！雖然布滿裂紋，但還能用！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指顫抖著，憑著記憶，輸入了一個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聯(lián)系的號碼——江晚星一個遠房表姐的號碼。那個表姐一直看不慣他，但或許…或許能聯(lián)系上江晚星？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和不耐煩的女聲傳來。
“喂？表姐！是我！沈知遠！”沈知遠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卑微，“求求你！告訴我晚星在哪里？我找不到她了！她電話停機了！求求你！我有急事！天大的急事找她！人命關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隨即傳來一聲充滿嘲諷的冷笑：“沈知遠？呵，你還有臉找晚星？你害她還不夠慘嗎？”
“不是！表姐！你聽我說！這次不一樣！我真的需要她救命！”沈知遠急得快哭了，“我欠了錢…很多錢…明天還不上…那些人會殺了我的！只有晚星能幫我！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她是不是回老家了？還是…”
“幫你？”表姐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憤怒，“沈知遠！你他媽還是不是人？！你知不知道晚星為了你那個賭債，今天下午跑去擎天大廈跪在賀行洲腳底下求他！像條狗一樣！結果呢？賀行洲那個魔鬼，讓她選！選是讓你斷手還是斷腳！”
轟隆！
表姐的話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沈知遠的天靈蓋上！他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晚星…去求賀行洲了？跪著求？賀行洲讓她選…斷手還是斷腳？
“她…她選了…什么？”沈知遠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選了你的右腿！膝蓋以下！”表姐的聲音充滿了憤怒和鄙夷，“賀行洲當場就打電話給放貸的，讓他們明天中午卸你一條腿！沈知遠！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聽聽！你聽聽這他媽是人干的事嗎？！晚星現(xiàn)在…現(xiàn)在整個人都瘋了！把自己關在廁所里，哭得昏天黑地，誰叫都不出來！都是你！你這個掃把星！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啊——！”
電話被狠狠地掛斷。忙音像尖銳的錐子，狠狠扎進沈知遠的耳膜，也扎穿了他最后一絲理智。
斷…右腿？膝蓋以下？
賀行洲的電話…是江晚星選的？！
“啊——！?。?！江晚星——！??！” 沈知遠猛地爆發(fā)出野獸瀕死般的、凄厲到極致的嚎叫！他雙眼瞬間血紅，額頭青筋暴起，所有的恐懼、絕望，在這一刻被一股滔天的、毀天滅地的怨恨所取代！
是她！是這個賤人！是她親手把他推上了斷腿臺！什么狗屁真愛！什么同甘共苦！全都是假的！假的！為了她自己活命，為了討好賀行洲，她竟然選擇犧牲掉他的腿！他沈知遠的一條腿！
“賤人！毒婦！江晚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沈知遠徹底瘋了！他像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瘋狂地砸著房間里所有能砸的東西！破椅子被他掄起來砸向墻壁，發(fā)出巨大的碎裂聲！那張搖搖欲墜的桌子被他掀翻！廉價的塑料水杯、煙灰缸砸得滿地都是！
“賀行洲！江晚星！你們兩個狗男女！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一邊砸一邊嘶吼，聲音嘶啞破裂，充滿了最惡毒的詛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我要把你們碎尸萬段！我要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他沖到窗邊，對著樓下空曠的后巷，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江晚星！你聽見沒有！你這個出賣男人的賤貨！毒婦！你為了活命害我！老子就是變成瘸子！變成鬼！也要天天纏著你！讓你生不如死——?。?！”
凄厲怨毒的詛咒在雨夜的小旅館后巷回蕩，驚起幾聲野貓的尖叫，隨即又被更大的雨聲吞沒。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賀行洲正坐在他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萬家燈火如同流動的星河。他手里端著一杯昂貴的威士忌，冰塊在琥珀色的液體中輕輕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面前的平板電腦上，正實時播放著一段監(jiān)控畫面。畫面里，是那個昏暗破敗的小旅館房間。沈知遠那張因極致怨恨而扭曲到變形的臉，清晰無比。他那歇斯底里的打砸，他那穿透屏幕的、對江晚星最惡毒的詛咒，聲聲入耳。
賀行洲靜靜地聽著，看著。
然后，他緩緩地，勾起唇角。
那笑容，越來越大，最終演變成無聲的、卻暢快淋漓的大笑。他仰頭，將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灼燒的快感。
窗外冰冷的霓虹燈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動著殘忍而愉悅的光芒。
聽著耳機里傳來的、沈知遠對江晚星那一聲聲泣血的詛咒和江晚星那壓抑不住的崩潰嗚咽（來自另一處監(jiān)聽），賀行洲微微瞇起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玻璃杯壁，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輕響。
他低沉而愉悅地自語，聲音在空曠奢華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這聲音…可比婚禮進行曲…動聽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