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通道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潮濕的霉味,還有林晚身上不斷滴落的鮮血那刺鼻的腥甜。
黑暗濃稠得如同實(shí)質(zhì),只有三人壓抑的喘息聲和血滴落在金屬格柵上那微弱卻清晰的“滴答”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
林晚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管道壁,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左肩那如同被烙鐵反復(fù)灼燙的傷口,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和更深的眩暈。高熱量凝膠帶來的微弱暖流早已被失血的冰冷和異能反噬的撕裂感吞噬殆盡。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艘千瘡百孔的小船,在無邊無際的、由痛苦、饑餓幻象和尸群低語組成的黑色海洋中沉浮。視野邊緣的木紋幻覺并未消失,反而隨著失血和虛弱變得更加清晰,冰冷麻木感正從指尖向上蔓延。
“走……”她咬著牙,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撐住冰冷的管壁,掙扎著想要站起。身體卻如同灌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
一只冰涼、纖細(xì)的手顫抖著扶住了她的右臂。是蘇璃。她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還在微微哆嗦,眼神里殘留著巨大的驚恐,但那份在培養(yǎng)室里展現(xiàn)的倔強(qiáng)支撐著她。她沒說話,只是用盡力氣,試圖分擔(dān)林晚的重量。
腳下傳來微弱的拉扯感。小白冰涼的小手依舊緊緊攥著林晚的褲腿,它緊閉著那雙水晶般的大眼睛,小小的身體蜷縮著,緊貼著她的小腿,仿佛那是唯一的庇護(hù)所。它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身體因恐懼和虛弱而持續(xù)顫抖。
蘇璃和小白在支撐著瀕臨崩潰的林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沿著狹窄、布滿銹跡和凝結(jié)水珠的維修通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動。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腳下濕滑,通道時高時低,不時需要彎腰甚至爬行才能通過。林晚左肩涌出的鮮血,在身后冰冷的金屬地面上留下斷續(xù)的暗紅印記,如同一條通往死亡的路標(biāo)。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于不再是絕對的黑暗。一絲微弱、帶著塵埃氣息的灰白光線,從通道盡頭一個被銹蝕格柵封住的出口透入。
出口!通向地面!
生的希望如同強(qiáng)心劑,短暫地壓倒了劇痛和眩暈。林晚精神一振,在蘇璃的攙扶下加快腳步。小白似乎也感知到了外界的氣息,嗚咽聲小了些,攥著她褲腿的手更緊了。
出口格柵銹蝕得極其嚴(yán)重,幾乎與框架融為一體。林晚嘗試用手推了推,紋絲不動。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凝聚力量,但左肩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讓她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
“我來…試試…”蘇璃的聲音依舊虛弱,但帶著一絲堅定。她松開林晚,湊到格柵前。
戰(zhàn)術(shù)射燈在之前的混亂中早已遺失,她只能借著微弱的光線,用沾滿污血和鐵銹的手指,仔細(xì)摸索著格柵邊緣和墻壁的連接處。她的指尖在銹蝕的螺栓和扭曲的金屬框架上快速移動,瞳孔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數(shù)據(jù)流光芒一閃而過。
“這里…受力點(diǎn)…還有這里…”她低聲自語,手指在幾個特定位置用力按壓、試探。
“嗚…”腳邊的小白突然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充滿警示意味的低鳴!它緊閉的眼睛猛地轉(zhuǎn)向通道深處他們來時的方向,小小的身體瞬間繃緊,顫抖加?。?/p>
幾乎同時!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秩序感的電子信號波動,如同無形的漣漪,瞬間掃過林晚殘存的精神感知邊緣!雖然一閃即逝,如同幻覺,但那熟悉的、屬于凈化者裝備的特殊頻率,讓林晚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他們追來了!就在后面!而且速度極快!
“快!”林晚的聲音因焦急和恐懼而變形。她不顧左肩的劇痛,用肩膀狠狠撞向銹蝕的格柵!金屬發(fā)出沉悶的呻吟,紋絲不動!
“讓開!”蘇璃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她不知從哪里摸出半截斷裂的、邊緣鋒利的金屬管,將其尖端死死卡進(jìn)格柵框架與墻壁之間她剛才摸索到的、一個極其隱蔽的銹蝕薄弱點(diǎn)!然后用盡全身力氣,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猛地一撬!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一聲脆響!銹蝕的螺栓終于崩斷!格柵的一角被撬開了一道足以讓人鉆出的縫隙!外面帶著末世塵埃氣息的、冰冷的風(fēng)瞬間灌了進(jìn)來!
“走!”蘇璃喘息著,用身體頂住松動的格柵。
林晚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蜷縮的小白從縫隙塞了出去!然后自己忍著劇痛,側(cè)身艱難地擠過那道狹窄的縫隙。蘇璃緊隨其后,動作敏捷地鉆出。
外面,是更加廣闊的廢墟地獄。
他們身處一片被巨大混凝土塊和扭曲鋼筋掩埋了大半的洼地。頭頂是血藤盤繞、遮蔽了大半天空的殘破高架橋。
夕陽的余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輪巨大的、散發(fā)著不祥紅暈的血月,將斷壁殘垣染上詭異的暗紅色??諝庵袕浡h(yuǎn)比研究所內(nèi)部更加濃重的腐朽、塵埃和輻射塵埃的氣息。遠(yuǎn)處,傳來幾聲變異生物悠長而凄厲的嚎叫,更添死寂。
林晚剛鉆出通道,腳下被一塊松動的混凝土絆了一下,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倒!
“小心!”蘇璃驚呼,試圖拉住她。
但林晚的視野已經(jīng)徹底被黑暗和眩暈吞噬。她重重摔在冰冷堅硬、布滿碎石的地面上,左肩的傷口受到猛烈撞擊,劇痛如同最后的審判,瞬間將她殘存的意識徹底擊潰。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洶涌而來,將她徹底淹沒。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似乎感覺到小白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還有蘇璃帶著哭腔的呼喚,遙遠(yuǎn)得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
……
冰冷刺骨的觸感喚醒了林晚一絲模糊的意識。有什么冰涼濕潤的東西在擦拭她的臉頰。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血月的光輝被巨大的血藤葉片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射下來。蘇璃那張沾滿污跡、蒼白的小臉近在咫尺,眼睛里充滿了擔(dān)憂和恐懼,正用一塊浸透了冰冷露水的破布,笨拙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污和汗?jié)n。
“你…你醒了?”蘇璃的聲音帶著哭腔后的沙啞,看到林晚睜眼,明顯松了口氣。
林晚想動,左肩立刻傳來鉆心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拖到了一塊相對穩(wěn)固、被巨大混凝土塊半包圍的凹陷處。身下墊著一些干燥的枯藤和破布。
左肩的傷口被蘇璃用撕下來的、相對干凈的布條重新包扎過,雖然簡陋,但似乎暫時止住了洶涌的外出血。
然而,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傷口內(nèi)部傳來一種異樣的、緩慢蔓延的冰冷僵硬感,仿佛肌肉和骨骼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活性,皮膚下木紋蔓延的幻覺并未因昏迷而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代價……血疫免疫的反噬,在過度使用和失血后,正加速侵蝕她的身體。
“嗚…嗚…”小白的嗚咽聲從旁邊傳來。它蜷縮在凹陷的角落里,依舊緊閉著雙眼,小小的身體緊緊縮成一團(tuán),面向著他們逃出來的那個通道口方向,喉嚨里持續(xù)發(fā)出低低的、充滿不安的警示音。
林晚心頭一緊,掙扎著想要坐起?!八麄儭?/p>
“沒…沒追出來…”蘇璃連忙按住她,聲音帶著后怕,“你昏過去后,那個通道口里面…里面好像塌了…很大的聲音…煙塵…我…我拖不動你,只能先把你藏起來…”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他們爬出來的那個通道口附近,散落著不少新的碎石和塵土,似乎內(nèi)部發(fā)生了坍塌,暫時封死了出口。
暫時安全了?林晚緊繃的神經(jīng)并未放松。凈化者絕不會輕易放棄。坍塌只能拖延時間。
“那…那個小怪物…”蘇璃看向角落里的小白,眼神復(fù)雜,“它好像…能感覺到危險。剛才…有東西在附近…它叫了…我們躲起來…那東西就走了…”
小白似乎感知到在談?wù)撍?,緊閉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身體向林晚的方向又縮了縮,嗚咽聲低了些。
林晚看著小白,又看向蘇璃。一個能干擾電子設(shè)備的瘦弱少女,一個能感知危險的蒼白小怪物。意外的“盟友”,也是巨大的麻煩。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去‘灰度深淵’…”林晚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堡壘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暫時安全的地方。
“深淵?”蘇璃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被恐懼取代,“外面…很危險…我剛才看到…那邊有發(fā)綠光的眼睛…很大…”她指向廢墟深處的一片陰影。
就在這時!
小白猛地抬起頭!雖然依舊緊閉雙眼,但它那水晶般的眼球在眼皮下劇烈地轉(zhuǎn)動著!它喉嚨里的嗚咽瞬間變成了急促的、充滿警告意味的短促嘶鳴!一只冰涼的小手死死指向另一個方向——那里是一堆搖搖欲墜、被巨大血藤纏繞的混凝土預(yù)制板廢墟!
“嗚咿——!”
幾乎在小白發(fā)出警告的同時!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那堆廢墟在血藤根系的緩慢侵蝕和自身重力下,終于失去了平衡,轟然垮塌!大塊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鋼筋砸落下來,激起漫天塵土!如果剛才他們躲在那里,后果不堪設(shè)想!
蘇璃嚇得捂住了嘴,看向小白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后怕。
活體雷達(dá)…林晚看著小白,心中了然。這是他們在這片死亡廢墟中生存下去的關(guān)鍵。
“你…懂機(jī)械?”林晚的目光轉(zhuǎn)向蘇璃,落在她手中那半截讓她撬開格柵的鋒利金屬管上。
蘇璃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飛快地?fù)u頭:“我…我不知道…在里面…那些儀器…按鈕…線路…好像…好像很熟悉…但我…”她的眼神充滿了困惑和痛苦,顯然被植入的知識和混亂的記憶交織在一起。
“夠了?!绷滞泶驍嗨?,掙扎著用右手撐起身體,指向遠(yuǎn)處血月下隱約可見的一堆巨大殘骸——那似乎是幾輛被遺棄、嚴(yán)重?fù)p毀的軍用卡車和裝甲車殘骸,半埋在廢墟里,銹跡斑斑。“那里…看看…有沒有…能動的…”
蘇璃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狀態(tài)極差、幾乎無法行動的林晚,以及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卻擁有預(yù)警能力的小白。她咬了咬蒼白的下唇,眼中那微弱的數(shù)據(jù)流光芒再次閃爍了一下,仿佛在進(jìn)行某種計算。
“我…我去看看…”她握緊了那半截金屬管,像一只受驚但鼓起勇氣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朝著那片車輛殘骸的陰影摸去。動作帶著生澀,卻又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對金屬和機(jī)械結(jié)構(gòu)的本能熟悉感。
林晚靠回冰冷的混凝土,疲憊地閉上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左肩傷口傳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
血月的光芒透過血藤的縫隙,在她蒼白如紙、浮現(xiàn)著不祥青黑色血管的臉上投下破碎的光斑。皮膚下,那木質(zhì)的紋理幻覺,似乎更加清晰了。
角落里,小白依舊面向著通道坍塌的方向,緊閉著雙眼,喉嚨里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壓抑的低鳴。它小小的身體,成了這片死寂廢墟中唯一持續(xù)運(yùn)轉(zhuǎn)的、指向危險的羅盤。
而林晚殘存的精神感知深處,那股冰冷、秩序、如同附骨之疽的凈化者追蹤信號,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雖然微弱,卻始終存在,若隱若現(xiàn)。逃亡之路的陰影,從未真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