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
御前太監(jiān)的鳴鞭聲剛至檐下，大公主突然踉蹌跌坐到地上，云鬢散落的模樣比臺上唱雜劇的伶人還要精巧三分："六妹妹再不喜北疆的差事，何苦拿本宮撒氣？"
下一秒皇帝負手跨過門檻，目光在我們四人之間流轉(zhuǎn)。
"發(fā)生了何事？這昭陽殿怎么這般熱鬧？"
五公主眼尖得很，瞬間委屈巴巴的跑到皇帝面前，將袖管擼到肘間，腕間泛著可疑的青紫："您看這野……六妹掐的傷！父皇！她掐得兒臣骨頭都要斷了——"
三皇子也上來湊熱鬧，瘸著腿掀開衣擺："兒臣勸阻時還傷到腿了！"
大公主嗓音微微輕顫："都是兒臣不好，不該提及六妹妹的生母......"
這三個人，真是演得一出好戲。
皇帝沒有回應(yīng)他們，只是自顧自的轉(zhuǎn)動著墨玉扳指，目光像井繩滑過我脖頸："淳安，他們所言是否屬實？"
"半真半假。"
"此言何意？"
我踩過滿地白雪一步步走到御前，"父皇恢復(fù)我公主身份是假，要拿我替各位皇姐們和親是真。"
"放肆！"御前總管太監(jiān)尖著嗓子叱喝，拂塵穗子幾乎掃到我眼皮上，"公主這般詆毀天家，該當(dāng)掌嘴！"
"你！"皇帝的手懸在半空，暴起青筋的指節(jié)緩緩蜷縮成拳。
我看著面前隱忍怒意的皇帝，我并未有絲毫的膽怯，我知道皇帝不會把我怎樣，畢竟沒有我他可就不好跟北疆使臣交代了。
"和親一事是誰跟你說的？"
我垂眼掃過身邊渾身緊繃的三皇子、五公主，最后大公主身上。
皇帝順著我的視線盯住大公主："瑯兒近來常往禮部走動？"
"兒臣、兒臣也不過是聽說……"
"都去佛堂抄《金剛經(jīng)》！"皇帝驟然揮袖，"老大抄足三百遍，老三老五各二百遍——禮佛期間茹素禁言！"
皇帝一聲怒吼，滿殿太監(jiān)宮女便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望著身旁跪滿一地的下人，忽聽皇帝冷冷的聲音砸下來："淳安禁足昭陽殿，北疆使臣覲見前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總管太監(jiān)的拂塵柄突然抵住我脊背："六公主，請吧。"
拂塵柄帶著陰風(fēng)戳上后脊時，我反手攥住穗子一扯。
總管太監(jiān)踉蹌半步，老臉險些撞上廊柱雕著的睚眥獸。
"六公主這是要抗旨？"他尖著嗓子理了理衣裳，卻在對上我視線的剎那僵住。
廊下積雪被我踩出細碎的咯吱聲，忽記起在浣衣局的上一個寒冬。
那日搓洗衣裳時，兩個老嬤嬤在井沿邊嗑瓜子："上月佛堂少了尊鎏金菩薩，張?zhí)O(jiān)轉(zhuǎn)頭就給老家侄兒置了三十畝水田......"
"昨兒晌午司珍坊丟了兩匣東珠，"蹲在青石板上捶打錦袍的桃枝壓低嗓子，"我親眼瞧著張公公拿黑布裹了塞進泔水車......"
這些零碎閑談混著皂角味烙進腦里，如今倒成了淬毒的暗箭。
"張公公。"我攥住老太監(jiān)欲推搡的腕子，"臘月初八那日，泔水車從西華門運走的可不止是餿飯？"
老太監(jiān)的拂塵"啪嗒"掉在雪地里，"公主休要聽那些賤婢渾說！"
看著他瞳孔驟縮，嗤笑著松開手："您侄兒新納的第三房小妾，腕子上可套著容貴妃的絞絲金釧？"
老太監(jiān)踉蹌著撞上宮墻，積雪簌簌落滿肩頭。
他渾濁的眼珠映著我逼近的身影，竟比看見鬼魂還要驚惶："公、公主金貴之軀，何苦惦記這些腌臜......"
我彎腰拾起他掉落的白玉拂塵柄，"浣衣局人多嘴雜，難免聽到一些宮里的‘趣事’。"
他踉蹌后退撞上漢白玉欄，喉嚨里擠出干笑："公主說笑了……老奴這就送您回宮歇息。"
"不勞煩公公了，我自己認路。"
話音未落，老太監(jiān)已倉惶離去，腳一滑還差點在雪地里摔了個狗吃屎。
（太監(jiān)心理：這狼崽子在浣衣局泥潭里竟摸清這么多陰私！趕去北疆喂蠻子也好，省得她掀了滿宮腌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