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求生,她是在質(zhì)問天道。
他本該一掌將她凍成冰雕,可他沒有。他反手,扣住她顫抖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卻也穩(wěn)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聲音冰寒,卻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復(fù)雜:
“……瘋夠了?”
她喘著氣,血唇微動。
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他,像在等他一句判決。
他看著她眼中的恨,忽然懂了。
她不是瘋,她是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而那恨,那痛,那瘋狂——竟與他心底某處,隱隱共鳴。
他松開手,抬手一揮。
“來人。”心腹侍衛(wèi)沖入。
他冷冷道:“清創(chuàng),上藥。”
然后,從袖中扔出一瓶玉瓶,砸在她腳邊。
“別死在這?!?/p>
侍衛(wèi)上前要扶她,她卻一把推開,自己撐著桌角站起來,腿在抖,卻站得筆直。
她低頭看著腳邊那瓶傷藥,是頂級“雪參玉髓膏”,宮中御用,價值千金。
她沒撿,只是抬腳踩在瓶上,然后緩緩抬頭,看向玄闕。
“你救我?!甭曇羲粏。瑓s帶著鐵的重量。
“不是因為慈悲?!?/p>
“是因為……你也在找答案,對不對?”
玄闕沒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她,眼神深不見底。
她笑了,笑得凄厲,卻驕傲。然后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出大殿,血腳印,一路延伸。
門關(guān)上,玄闕低頭,看著心口被咬破的傷口。
血還在流,他沒包扎。只是抬手,輕輕撫過那齒痕。
很痛,可奇怪的是他竟覺得,這痛,有點像……一種標記。
他忽然想起崖頂那夜。
胎記一閃,靈魂震顫,那聲咆哮。
他低語,幾不可聞:“……你到底是誰?”
沈知微走出寒淵殿時,天已黑。
風(fēng)冷。
她渾身是傷,卻挺著背。
手里,緊緊攥著那瓶傷藥
她沒回頭,可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和玄闕之間,不再是“救命”與“被救”。
而是——共罪,共生,共瘋。
玄策要她死,可她偏要活。
用血,用恨,用這一口咬進他血肉的瘋勁——撕開這吃人的天。
寒淵殿那一咬,沈知微沒死,玄闕沒殺她,反而將她“軟禁”在寒淵殿東側(cè)的棲云閣。
名義上是“待審”,實則,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棲云閣不大,卻處處透著詭異的精細。
紫檀木架,擺著醫(yī)典孤本。
床榻鋪著雪貂絨,暖得不像囚室。
連茶具,都是宮中御用的青瓷。
唯一的問題——門從外鎖,窗有暗哨。
她知道,玄闕在觀察她,也在……護她。
可她沒時間感動,玄策的刀,從不會停。
三更天,月黑風(fēng)高。
棲云閣內(nèi)燭火搖曳,影子爬滿墻壁,像鬼爪。
沈知微靠在床邊,閉目養(yǎng)神。手臂骨裂處還在痛,額上傷口滲血。
她沒睡,她在玄策的下一刀。
忽然一股腐香,飄了進來。
不是香爐味,是尸臭混著陳年綢緞的霉味,像棺材里爬出的東西。
她猛地睜眼,燭光下,滿地全是紅衣。
猩紅如血,層層疊疊,像潮水般從門縫、窗隙無聲涌入。
是殉葬用的彩衣,繡著冥蝶與引魂紋,每一件都帶著死氣。
她渾身寒毛炸起,這不是巧合,是索命。
她后退一步,腳踩到一件彩衣。
“啪?!币宦曒p響,像踩碎了骨頭。
彩衣中央,赫然用黑血寫著四個字——斷魂崖候卿。
字跡扭曲,像從地獄爬出的詛咒。
她認得這血,是人血混著尸油,能招陰蟲。
她呼吸一滯,前世她就是死在斷魂崖,玄策這是要她魂飛魄散!
她剛要后退——太陽穴忽然刺痛如針扎!
眼前猛地一黑,緊接著,一幅畫面炸開——
隔壁浴池,水面泛著幽綠磷光。
池底沉著幾具白骨,水波蕩漾,像有東西在下面爬動。
毒,劇毒,牽機毒,見血封喉。
畫面一閃即逝,她猛地回神,冷汗浸透后背。
血脈預(yù)警!
她的金手指,不只是“渡氣”,還能預(yù)知死亡!
她沒時間細想。
下一秒——
“嗖!”
一支毒箭破窗而入!直取她咽喉!
她本能側(cè)身!
“嗤——!”
箭尖擦過她手臂,釘入墻壁,箭尾還在顫。
她手臂上那層彩衣被劃破,一滴毒液滴落——
“滋——!”
地磚瞬間被腐蝕出一個黑坑!
彩衣淬了毒!穿上去,就是活靶子。
不穿,毒箭連發(fā),必死無疑。
她眼神一狠,抄起銅燭臺,反手砸碎窗欞!
然后抓起地上彩衣,一層層裹上身!
“嘶啦!”撕下裙擺,纏住雙臂,做成“毒甲”。
彩衣毒,她就用毒護自己,反正她命硬。
她握緊燭臺,一步步走向隔壁浴池。
那里是毒源,也是玄策設(shè)的死局。
浴池區(qū),陰冷如墳,霧氣彌漫,水聲潺潺。
可那水,綠得詭異,像毒蛇的瞳。
她剛撞破隔斷沖入——
“嗖!嗖!嗖!”三支毒箭從暗處射來!
角度刁鉆,封死退路!
她瞳孔一縮,血脈預(yù)警再響!
“左!蹲!翻!”
她如獵豹般閃避,毒箭擦身而過,釘入石柱。
“毒甲”被擦破,毒液滴落,地磚“嗤嗤”冒煙。
她喘著氣,冷汗直流。差一點,就死了。
就在這時——腳步聲傳來。
玄闕!
他聞聲趕來,玄袍獵獵,眉眼冷峻。
他看見她一身彩衣,滿身是毒,眉頭一皺:“你——”
可他話沒說完——
沈知微猛地瞥見池邊小幾上,一碗“解乏湯”。
湯色渾濁,浮著油花。
她太陽穴劇痛炸開!
畫面再閃——湯中牽機毒,三滴斃命!
而玄闕,正朝那湯走去!
他要喝?
不——他是要查毒!
可他不知道,只要指尖沾一滴,立刻毒發(fā)!
他若倒下,她必死無疑!
千鈞一發(fā)!她沖上去!一把端起湯碗,灌滿一口!
玄闕察覺不對,猛地轉(zhuǎn)身,一把掐住她脖頸!
“找死?!”力道狠得幾乎捏碎她喉嚨。
她沒掙扎,反而抬手,捏住自己鼻梁!
閉氣!然后俯身!
在所有人震驚目光中,將滿口劇毒,盡數(shù)“渡”入他口中!
時間,凝固。
玄闕瞳孔驟縮。
那口毒液入喉,瞬間灼燒經(jīng)脈!
他悶哼一聲,踉蹌后退,嘴角溢出黑血!
“主子!”侍衛(wèi)驚呼。
“殺了她!”有人怒吼。
可玄闕抬手,一個冰冷眼神掃去——
所有人閉嘴,沒人敢動。
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黑血,又抬頭看向沈知微。
她跪在地上,臉色發(fā)青,嘴角也溢出黑血。
可她笑了,笑得凄厲,卻驕傲。
黑血順著她唇角流下,滴在池邊竹簡上——
那是《女誡》殘卷,寫著“女子守貞,寧死不辱”。
“嗤——!”黑血腐蝕,竹簡騰起黑煙,字跡融化,像在哀嚎。
沈知微撐著地,嘶啞冷笑:
“記住……”
“你的命,是姑奶奶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
玄闕站在原地,渾身劇痛。
可比痛更強烈的是——震撼。
她不是害他,是以命換命。
她自己都中毒了,卻把毒渡給他,逼他毒發(fā),好讓侍衛(wèi)不敢近身,好讓他看清這局有多毒!
他看著她眼中的倔強,忽然懂了。
這女人,不怕死,她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他喉嚨一緊,啞聲吐出兩個字:
“……解藥?!?/p>
沈知微一愣,沒想到他信她。
更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要解藥,不是要她的命。
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是她早備的“百毒散”,能緩牽機毒。
扔給他。
他接住,沒看,直接吞下。
然后,冷冷掃視四周:
“查,誰送的彩衣?!?/p>
“查,誰動的浴池。”
“查,誰,在背后——弄鬼?!?/p>
侍衛(wèi)領(lǐng)命。
玄策的人,臉色發(fā)白。
沈知微坐在地上,毒氣上涌,眼前發(fā)黑。
可她撐著沒倒,直到玄闕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她。
“你為何救我?”他問。
聲音冷,卻不再帶殺意。
她抬頭,血唇微動:
“因為……你若死了,誰給我報仇?”
“玄策要我死在斷魂崖?!?/p>
“可我偏要——活在他眼皮底下?!?/p>
玄闕沉默良久,才道:“下次……別用這種方式?!?/p>
“你的命,不是用來喂毒的?!?/p>
他轉(zhuǎn)身要走。卻又停下,淡淡一句:“傷藥在柜上,別死?!?/p>
沈知微看著他背影,終于撐不住,癱坐在地。
毒在體內(nèi)亂竄,痛得她蜷縮。
可她笑了。
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和玄闕之間,不再是“共瘋”,而是共命。
玄策用彩衣索魂,她用毒血破局。
那口渡出的毒,不只是反殺。是焚毀虛偽教條的火,是打臉陰謀的刀,是她沈知微,活下來的證。
她摸著后背胎記,它在發(fā)燙。像在回應(yīng)另一個血脈的震顫。
夜風(fēng)穿堂,棲云閣的門,不知何時,從外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