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風(fēng),帶著霉味和血銹。
佛堂的塵,落進(jìn)她干裂的唇。
沈知微在破廟里昏睡了半宿。
夢里全是斷魂崖的風(fēng),玄策的笑,還有那聲從深淵里炸出的咆哮。
她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腳底的傷已經(jīng)結(jié)了血痂,一動就撕裂。
她咬牙站起來,把破裙撕得更短,裹住傷口。
她不能躲。
躲,只會被當(dāng)成野狗打死。
她要活,就得踩著羞辱往上爬。
她知道玄策不會放過她。
那道“侍寢”圣旨,不過是第一刀,下一刀,會更狠。
天剛亮,一隊宮人就沖進(jìn)佛堂。
粗暴地給她套上選秀宮裝——猩紅金線的華裙,繡著鳳凰,卻窄得勒進(jìn)皮肉。
發(fā)髻被強行挽起,簪上金步搖,沉得她脖頸發(fā)酸。
“沈庶女,別擺臉?!鳖I(lǐng)頭太監(jiān)冷笑,“您現(xiàn)在是‘罪臣之后’,能進(jìn)金殿選秀,是天大的恩典?!?/p>
恩典?她低頭看著自己被金線割破的手指。
這哪是恩典。是游街示眾。
她沒說話,只是把頭壓得更低,像一粒塵埃,混在三十多個秀女中間,被押往金殿。
金殿。
琉璃瓦映著朝陽,金光刺眼。
蟠龍柱盤旋而上,雕得龍眼猙獰。
殿內(nèi)鋪著漢白玉地磚,光可鑒人。
香爐裊裊,熏得人頭暈。
可這金碧輝煌里,透著一股死氣。
三十多個秀女站成兩排,屏息垂首,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沈知微縮在最角落,她穿得最華貴,卻最像陪襯。
裙擺上還沾著昨夜逃亡時的泥點,她故意沒擦。
她要讓他們看。
看她這“罪女”有多狼狽。
看她這“賤命”有多不配站在這里。
可她不知道——有雙眼睛,從她踏入殿門那一刻起,就沒移開。
玄策站在殿側(cè),一身紫金蟒袍,手執(zhí)玉扇。
他看著沈知微,嘴角一點點翹起。
像看一條被釘在案板上的魚。
“來了?!?/p>
他輕聲自語,“那就……開始吧?!?/p>
殿上的王座空著,攝政王玄闕,還未到。
秀女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只有竊竊私語在傳:
“聽說攝政王寒毒入骨,活不過三十……”
“噓!找死嗎?”
“可他昨夜又殺了三個御醫(yī),說藥不對癥……”
“他根本不是病,是邪祟纏身……”
沈知微聽著,心口忽然一跳。
寒毒?
她前世死前,似乎聽玄策提過一句——
“玄闕那病根,是娘胎里帶的,遇怒則發(fā),遇情則崩……”
她正想著,殿外忽傳一聲高喝
“攝政王駕到——!”
所有秀女“唰”地跪地,頭壓得極低。
沈知微也跪下。
可她眼角余光,死死盯著殿門。
來了。
那個在冷宮暗處看她的人。
那個在崖頂咆哮的人。
玄闕走了進(jìn)來,玄色長袍,肩繡冰龍,腰束墨玉帶。
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眉眼如刀刻。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他坐上王座,一言不發(fā),整個大殿,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針落。
沈知微低著頭,卻感覺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不是因為他,是她自己。
她后背的胎記,忽然發(fā)燙,像被火燎了一下。
她心頭一震。還沒反應(yīng)過來——咔嚓一聲脆響。
玄闕手中玉扳指,瞬間捏成齏粉!
他唇角,緩緩溢出一縷白氣。
不是呼吸,是寒霜!
那白氣一出,以他為中心——
地磚上,迅速凝結(jié)出冰晶!
一圈圈蔓延,像蛛網(wǎng),像死亡之花。
殿內(nèi)溫度驟降,呼吸都帶出白霧。
“?。 庇行闩@叫。
“冷……好冷……”
“我的手……凍僵了!”
宮人瑟縮,牙齒打顫。
連玄策都皺了眉,后退半步。
玄闕坐在王座上,臉色慘白如紙。
青筋在太陽穴暴起。
他雙手死死掐住扶手,指節(jié)發(fā)紫。
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嘶吼,像困獸。
寒毒發(fā)作了,而且是被人暗算誘發(fā)的。
沈知微一眼就看穿——
玄策袖中,藏著一枚黑玉香囊。
那是引毒香,專克玄闕。
她在佛堂時侯就聽說過——玄闕寒毒,需靜心壓制。
一旦動怒,或被人以特殊藥引刺激,便會暴走。
輕則凍傷經(jīng)脈,重則……冰封而亡。
玄策要他死。
當(dāng)著所有秀女的面,讓他失控,讓他變成怪物。
殿內(nèi)亂成一團(tuán),御醫(yī)不敢上前。
侍衛(wèi)握刀,卻不敢動。
玄闕在痛。
痛到全身血管都要凍裂。
他抬頭,目光掃過跪地的秀女,想找一絲能壓制寒毒的氣息。
可沒有,全是恐懼。
就在他意識即將凍結(jié)的剎那——
“轟——!”
沈知微腦中,炸開一道海嘯般的能量脈沖!
“痛!壓制!痛!壓制!”
不是聲音,是血脈的吶喊。
像有另一個她在體內(nèi)嘶吼,要她沖上去,要她救他!
她渾身一震,胎記滾燙,血液沸騰。
前世墜崖的痛,冷宮逃亡的恨,全被這股力量沖散。
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死!
可她不懂醫(yī),不會功法。
她只會最原始的辦法——渡氣。
她猛地抬頭,眼神一厲。
“刺啦——!”她一把撕開礙事的華裙下擺!
猩紅金線斷裂,布料飛濺。
露出她赤裸的小腿——沾著泥,帶著傷,卻有力如豹。
玄策瞳孔一縮。她動了。
赤足如電,直沖王座!
“攔住她!”玄策怒吼。
侍衛(wèi)拔刀,刀光森寒。
她不管,一腳踏碎擋路的琉璃盞!
“啪——!”金光四濺,象征枷鎖破碎。她踩著碎片,沖到王座前。
玄闕抬頭,眼中是暴怒的冰海。
他以為她是刺客。他抬手,掌心凝出一道冰刃。
侍衛(wèi)的刀已劈到她后頸!
可她動作更快。
一把扣住他下頜,力道狠得像要捏碎骨頭!
迫他張口。
然后毫不猶豫,俯身。
雙唇,毫厘之距。
一口溫?zé)釟庀ⅲ瑥妱荻扇耄?/p>
時間凝固了,玄闕的世界炸了。
那口氣息一入,他體內(nèi)肆虐的寒毒,像遇到熔巖的冰雪,瞬間退潮!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短暫的安寧。
他愣住了,暴怒被震驚碾碎。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張帶傷的臟臉,發(fā)絲凌亂,一雙眼睛,亮得像燒著的炭。
沈知微也愣了,她只是想“救他”。
可渡氣瞬間,她體內(nèi)躁動的血脈,奇跡般被安撫。
像野馬歸槽,像孤魂歸家。
兩人呼吸在方寸間交錯。
他的冷息,她的熱氣。
他深海般的探究眼神,撞上她劫后余生的茫然與倔強。
是生命本源對“解藥”的致命吸引,是同類相遇時,靈魂的震顫。
玄闕喉結(jié),劇烈滾動一次,像吞下一口滾燙的巖漿。
“你……”他聲音嘶啞,幾乎不成調(diào)。
“放肆!妖女惑主!”玄策暴跳如雷,“來人!把她給我拿下!碎尸萬段!”
侍衛(wèi)立馬沖上去,沈知微卻笑了。
她緩緩?fù)碎_,唇角還帶著他冰冷的氣息。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濕痕,眼神卻直直盯著玄策。
“我救他。”
聲音不大,卻清晰傳遍大殿。
“你,管得著嗎?”
全場死寂。
那些剛才嘲笑她“罪女不配選秀”的秀女,目瞪口呆。
御醫(yī)張著嘴,忘了合上。
連玄策,都臉色鐵青,像被抽了一耳光。
他設(shè)局讓玄闕出丑,可結(jié)果是他自己,被當(dāng)眾打臉。
玄闕緩緩站起。
寒毒未清,卻已能站穩(wěn)。
他低頭看著自己掌心殘留的冰晶,又看向沈知微。
她站在碎琉璃中,裙破,足傷,卻挺直脊背,像一株從廢墟里長出的紅梅。
他沒說話,只是抬手,輕輕一揮。
“退下。”
聲音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侍衛(wèi)愣住了。
玄策怒喝:“你敢——”
“我說?!?/p>
玄闕轉(zhuǎn)身,目光如刀,“退下?!?/p>
全場噤聲。
玄策咬牙,拳頭捏得咯咯響。
他知道,這一局,他輸了。
沈知微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她贏了。用一口氣,撕開了玄策的第一道防線。
她抬頭,看向玄闕,他也正看著她。
那一眼,沒有感激,沒有溫柔,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探究。
像在看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古物。
像在確認(rèn)——你,到底是誰?
她沒躲,迎著他的目光,輕輕揚起下巴。
胎記在她后背發(fā)燙,寒毒在他體內(nèi)蟄伏。
而那一口渡出的氣息,早已在兩人之間,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