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邦西郊·梨園山別墅
這里是黎家祖宅,修于上世紀四十年代,歐式外觀混著福建大厝式的紅磚線腳。唐思苓隨著黎宸言步入正廳,天色剛暗,傭人已布好晚餐。
廳堂燈光溫柔,陳設(shè)莊重,墻上那幅手繪唐宋山水屏風(fēng)已掛了三代。桌上是傳統(tǒng)中式晚宴——清蒸桂花魚、椰奶燉雞湯、醬烤鳳梨牛排,還有一道熱騰騰的佛跳墻。
餐桌主位上坐著黎老爺子,83歲,瀾國金融帝國“越信資本”創(chuàng)始人,眼神如鷹。他的身邊是他年輕的第二任妻子,一個濃妝卻端莊的女人,手指上鑲著祖?zhèn)鞯聂浯浣渲浮?/p>
而在右手邊,坐著黎宸言的同父異母弟弟黎昱鴻,年紀尚小,穿著標準名校制服,規(guī)矩地喝著熱湯。
這頓飯,有些太安靜。
“思苓,”黎老爺子輕聲開口,打破沉默,“今天去試婚紗了?”
她點頭:“嗯,已經(jīng)定好版式。是母親結(jié)婚時那款的復(fù)刻?!?/p>
黎老爺子輕輕一笑,抬起酒杯:“那就好,老唐當(dāng)年最疼你,你從小就像你母親的翻版?!?/p>
這句話像是恭維,又像是審視。唐思苓抿唇微笑,沒有接話。
幾口菜過后,黎老爺子忽然抬眼,語氣輕得像隨口閑聊:“思苓,你還記得,那年……你三歲,你父母車禍去世那天嗎?”
她手里湯匙一頓。
“你那天在車上,”黎老爺子慢慢說,“司機說你坐在后排兒童座椅上,出奇地安靜?!?/p>
一瞬間,餐廳里鴉雀無聲。
黎太太安撫地握住唐思苓的手:“你不用強迫自己回憶,親愛的。那些太痛的東西,我們都會不自覺封印起來?!?/p>
小兒子黎昱鴻小聲說:“我小時候也有一場車禍,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了?!?/p>
唐思苓輕輕吐出一口氣,笑了一下。
“我……這么多年一直想回憶起來?!彼届o地說,“但真的沒有任何片段,連一點畫面都想不起來?!?/p>
她頓了頓,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語調(diào)幾不可察地輕:“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車上?!?/p>
老爺子凝視她幾秒,然后微微一笑,仿佛她說的不過是個孩子間的困惑。
“沒關(guān)系,能活下來,就是福?!彼e杯,“為婚禮前的平安,干一杯?!?/p>
眾人紛紛舉杯。而唐思苓的指尖,卻隱約發(fā)顫。在杯光交錯之間,她忽然看到鏡墻里倒映的那張臉。
那張臉也舉著杯,卻不是她那抿笑的表情,而是一種近乎空白的沉靜,像是作為一個局外人。
-----------------
曇邦·Emsphere頂層公寓
夜色沉沉,窗外霓虹如脈動血管。黎宸言在浴室里哼著調(diào)子,水聲淅瀝。
唐思苓靠在落地窗邊,手機貼在耳側(cè),她的聲音輕得像怕吵醒空氣:“……你信我嗎?Riven?!?/p>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傳來閨蜜林棲然熟悉的女聲——干脆、低沉,像拂過灰塵的刀:“你是不是……又夢見那個孤兒院了?”
唐思苓閉了閉眼,輕聲應(yīng):“不只是夢?!?/p>
她緩緩講起在婚紗店的“失控”過程:鏡中那個笑著轉(zhuǎn)身的女人,密室里的照片與藥瓶,還有墻上的那句“別再回頭”。
她聲音漸低:“那些照片上……名字不是我,是我不認識的名字——‘吳婉凝’?!?/p>
話筒那頭沉默了一秒。
林棲然的聲音沒再硬撐調(diào)笑,而是低了下來,像一記重物落進水里:“Selena,這不是隨便起的名字,對吧?”
“我不確定。我看到那幾個字的時候,有種……熟悉的感覺。”唐思苓輕聲回。
林棲然低聲說:“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唐思苓死死咬著下唇,手指抓緊了靠枕:“我不知道。那太怪了。我、唐思苓,唐家的繼承人,怎么會——”
她忽然頓住,話語像被什么猛然拉斷。林棲然安靜地聽著。
“Riven……你知道今天晚餐,黎老爺子又問我那場車禍的事嗎?”
“嗯?”
“他說我坐在后排很安靜,問我記不記得……可我根本不記得。但他很篤定我在車上,所有人都那么自然地認為,我是那場車禍的唯一幸存者?!?/p>
“難道你不是嗎?”林棲然問。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割破心頭。
唐思苓深吸一口氣,聲音發(fā)抖:“可我連一張我爸媽的合照都沒有……我記不起他們的臉,我連自己小時候的聲音都不記得。”
林棲然沒有立刻安慰她,而是沉聲道:“我現(xiàn)在打給岑曜聲?!?/p>
-----------------
林棲然的電話接入時,岑曜聲穿著標準白襯衫,獨自在警署資料室的操作終端。他正分析一份多年前未解的少女連環(huán)失蹤案件,眼皮都沒抬。
“Riven,”他聲音平穩(wěn),“你不是凌晨打電話給我談夢境吧?”
“這不是夢境。”她把唐思苓說過的所有信息簡要講述:鏡像、密室、陌生名字、“吳婉凝”、三歲車禍與長期的記憶空白。
對話另一端靜了十幾秒。
岑曜聲像是在檢索一串龐大的數(shù)據(jù)結(jié)構(gòu)。
“你在說的這個閨蜜,”他慢慢開口,“很可能存在以下幾種可能性——”
“第一,她受到了選擇性記憶刪除,通常是由于重大創(chuàng)傷、洗腦或強制精神療程?!?/p>
“第二,如果夢中名字一再出現(xiàn),那可能不是構(gòu)造物,而是早年記憶殘留?!?/p>
“第三……”他的聲音一頓,緩慢地落下,“這位‘唐思苓’小姐——她可能并非唐家親生?!?/p>
林棲然呼吸一緊:“Silas,你是說——她身份是偽造的?”
“我是說——”岑曜聲的聲音極低,像一枚按下去的冷錘,“她的身份構(gòu)建鏈上,存在未被公開的斷裂點。而那個名字——‘吳婉凝’,可能是遺落在裂縫里的真實?!?/p>
-----------------
曇邦·Emsphere頂層公寓
午后,落地窗把整座曇邦金融街區(qū)折成兩半,陽光很亮,照得地毯像雪白絲絨。唐思苓泡了三杯茉莉花茶,端出來時,兩位客人已坐在會客沙發(fā)兩端。
林棲然穿著灰色便服,依舊是刑警慣有的挺直坐姿。她端著茶,聲音干脆:“Selena,你別緊張。他不是催眠師,是偏冷門的犯罪側(cè)寫師,習(xí)慣用非線性法幫人找回記憶?!?/p>
“而我也不是病人。”唐思苓微笑著答,輕輕放下茶杯。
沙發(fā)另一側(cè)的岑曜聲輕輕點了下頭,他的面孔比照片上更沉靜些,細瘦、蒼白,一副恰到好處的無害面具。
他穿著白襯衫,袖口卷起幾指,安靜坐著,左手拇指時不時摩挲著掌心一個磨舊的銀色硬幣。
第一次對視那一刻,唐思苓有種奇異的錯覺,像在夢里見過他。
岑曜聲垂眼,輕聲道:“如果你不愿意深入,可以隨時終止。”
唐思苓微笑:“我想試試?!?/p>
“好。”他語速平緩,指尖輕觸她手腕脈搏,僅為引導(dǎo)。語調(diào)低穩(wěn),像一串微光在深井底下晃動。
“你現(xiàn)在很放松……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沒有人打擾……沒有人強迫你……只有你自己……記得那場你做過的最清晰的夢?!?/p>
她眼神逐漸失焦。
沙發(fā)角落,林棲然默不作聲,偷偷掏出錄音筆。
五分鐘過去。
唐思苓仍保持自然呼吸,語氣溫和:“……我在樓梯口。紅磚樓……門口貼著紅紙……樓里有個小女孩跑進去,我追著她……”
岑曜聲迅速寫下關(guān)鍵詞:“紅磚樓”、“紅紙”、“小女孩”……
“我進了樓。墻上有編號。檔案室很黑……我翻到一本名冊,上面寫著……TQ……什么來著……”
她皺了皺眉,像在夢中掙扎:“……嬰兒照片,名字是……不是我。是吳婉凝。”
岑曜聲抬起頭:“你知道吳婉凝是誰嗎?”
唐思苓輕聲道:“她叫我姐姐?!?/p>
林棲然頓?。骸澳阍趬衾锟匆娝俊?/p>
“不是……我看見她的背影。”
岑曜聲和林棲然交換一個眼神。
“你還記得三歲時的那場車禍嗎?”他問。
唐思苓的睫毛顫了顫:“我在后排……一個人在哭……司機在喊……火焰……”
“誰把你抱出來的?”
沉默。
唐思苓忽然喃喃:“……不是爸媽,是司機,但司機后來搶救無效,也去世了。”
“你記得他的長相嗎?”
“穿黑西裝……戴手表,臉模糊?!?/p>
“然后?”
“他說:‘別說話,唐家不養(yǎng)廢人。’”
現(xiàn)場陷入寂靜。
岑曜聲手心攥緊,指節(jié)泛白。林棲然緩緩按停錄音,手指極輕。
唐思苓仿佛醒來,茫然看了看四周:“結(jié)束了嗎?”
岑曜聲輕聲道:“你……已經(jīng)說了很多。”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臉頰,有一點淚水痕跡:“我哭了嗎?”
“沒有?!贬茁暺届o地答,“你只是記得一些……別人不想讓你記得的事?!?/p>
林棲然翻開記錄本:“Silas,你怎么看?”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筆記本合上,起身走到窗邊。整個曇邦金融區(qū)映在他無神的眼里,如一座沉默棋盤。
“這不像普通夢境。不具備幻想扭曲特征,也沒有反邏輯疊加?!贬茁曓D(zhuǎn)過身來,目光落在唐思苓身上,帶著一種極難見的復(fù)雜情緒。
“這更像是——記憶回溯。而且是真實的。”他說,“我們接下來得查一查你在唐家的戶籍登記時間、醫(yī)院接生記錄……還有一個重要的東西?!?/p>
“什么?”林棲然問。
岑曜聲低聲道:“DNA報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