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妹綠芙不愿嫁給盲眼的太子。她求父相更改婚約，由我當(dāng)太子妃，讓她嫁給大皇子。
我略施小術(shù)，讓太子雙目復(fù)明，接手皇位，可新帝卻對綠芙一見傾心。他下旨?xì)⑿謯Z嫂，
要立綠芙為皇后，把我廢為庶人。廢后之日，電閃雷鳴，天地皆墨。
綠芙身穿還未縫好的翟服，闖入椒房殿，一臉傲嬌地站在我面前，
稱自己命中注定要母儀天下。我微微一笑：“你確定？”新帝雙目雖明，壽數(shù)已盡。
1我正在父相的書房內(nèi)煮茶。隔簾有人稟報：“盧夫人和小姐來了。
”伴隨著一陣濃郁的薰香氣味，丞相夫人和嫡小姐綠芙裊裊走入。這回，
盧夫人沒像從前那樣對我視而不見。她俯身，兩根指頭捻起我下巴，
傲然一哼：“這丫頭一臉薄命相，可皮糙肉厚，挺經(jīng)活的，也好，就拿她代嫁吧！便宜她，
揀個瞎眼太子當(dāng)夫君?！备赶嚯m然妻妾成群，卻沒兒子。這么多年，
他膝下只有我和綠芙這對姐妹。我娘死得早，盧夫人入府前，我外祖一家也神秘地失蹤了。
或許是考慮到我多少能派點(diǎn)用場，盧夫人掌府時，不但沒有攆走我，還幫我結(jié)了一門好親事。
縱情聲色、貌丑體臭的大皇子，是我將來的良人。大皇子高北寧的名聲很不好。
柳兒巷的姑娘們，個個都吹噓自己和他有過床第之歡。而太子高南揚(yáng)是中宮嫡子。
他文能倚馬千言，武能箭穿雙雕，相貌俊朗、神采飛揚(yáng)，帶衛(wèi)隊(duì)騎馬出城時，
引得少女們把州橋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父相唯唯。他對盧夫人，一向言聽計從。
父相的宰輔之路，本來就是盧尚書家一手打造的?；槠诙ㄔ谖逶鲁跷?。五月初四那天，
我正在后院池中沐浴，聽得竹林外有人聊天?！澳?，太子在元宵夜才突然瞎了雙眼，
說不定還有復(fù)明之日，要不，婚期再等等？”那是綠芙遲疑的聲音?！岸既齻€多月了，
太醫(yī)院進(jìn)了無數(shù)的方子，沒一個奏效的?！北R夫人嘆息，“好好的一個大魏太子，
只能困居?xùn)|宮、淪為廢人，娘也沒想到會有此事。
”綠芙仍不樂意：“大皇子長得丑、為人放蕩，我不想嫁他?！薄盎噬弦膊恢幸獯蠡首?，
可皇上兄弟多，子息少，太子失明，只剩大皇子是皇上的嫡親骨肉。我聽貴妃說，
皇上秋狩后舊疾復(fù)發(fā)，壽命不足一年。如今，大皇子已經(jīng)代批奏折一個月，即將臨朝攝政，
若不趕緊換掉親事，就會讓那個賤婢坐上皇后的鳳位……”綠芙冷哼一聲：“她也配！好，
娘，我愿嫁大皇子，就讓那個賤婢去伺候瞎子。”我沉默著，
把身體隱沒到發(fā)白起泡的湯泉底下，等候她們的腳步掠過亭邊。2初入東宮，
我看到一只憤怒不羈的猛獸。太子每天都在殺人砸東西。東宮的殿柱邊，幾名歌女橫尸于地。
她們大睜著雙眼，死不瞑目。我讓侍衛(wèi)把她們的尸首抬出去，好生安葬。
高北寧持著滴血的劍，大叫大吼：“人呢？人呢？你們這些死奴才都去哪了？
再叫個樂班來跳舞??！你們以為孤真的瞎了嗎？孤什么都看得見！”侍衛(wèi)和內(nèi)監(jiān)們面面相覷。
我輕拍了一下手，讓我的侍女抬來一面銀絲箜篌。然后，我坐在高北寧身側(cè)，輕撥絲弦，
揚(yáng)聲而唱：“瓊筵燈影搖，玉座少年憔。暫掩凌云氣，休辭濁酒澆。秦嬴曾質(zhì)趙，
漢武亦潛霄。潛龍藏淺澤，伺時振翅翱。拭淚收英略，他年定紫霄?！弊詈笠痪?，
我反復(fù)吟唱了兩遍。高北寧安靜了下來。他怔怔地聽完，突然顫抖著伸出手，
說：“你……你是……”我翻身下跪，就好像他什么都看得見那樣，莊容相敬，
一絲不茍地施禮：“臣妾是昨夜與殿下結(jié)發(fā)的太子妃崔青蓉。”昨夜，我被送入東宮，
他卻沉醉未醒。他直直地伸出手，等候我走近。我膝行一步，把臉放在他手心。
高北寧輕輕摩挲我的鵝蛋臉，撫過我的長眉和薄唇，又捻住了我的耳垂。
他的手指上有拉弓的薄繭，很溫暖?！扒嗳?，你好美?！彼剜阗潎@著，“文辭典雅，
指法精妙，輪指音如流泉漱石，可見蘭心蕙質(zhì)，風(fēng)華絕代……孤以前見過你嗎？”見過的。
當(dāng)然見過。前年中秋，大皇子與太子同來相府。府里的女眷都轟動了，
全部藏在屏風(fēng)后面偷窺。屏風(fēng)外，一個英氣勃勃如小白楊，一個肥壯粗黑如大木樁。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大皇子打著酒嗝，問：“聽說相府點(diǎn)茶之術(shù)是京城一絕，
又聽說相府侍女個個飽讀詩書?！备赶嗑妥屛掖┥鲜膛那嘁?，出來宴客。
綠芙向來不屑學(xué)這些小巧之術(shù)，她說，她要飽讀經(jīng)史子集，深通治國之道。
清河崔家和范陽盧氏公侯滿門。他們的女兒注定要執(zhí)掌后宮或王府，豈能去伺候衣食？
我攪好新茶膏末，高挽起袖子，舉壺注水。太子有意無意看了我兩眼。我垂下眼簾，
專心擊拂，在杯中揚(yáng)起雪白的湯沫。大皇子翻了翻眼睛，一臉鄙夷，
淡淡說道：“都說崔相家美婢如云，可廳里這幾個侍女，全是庸脂俗粉，平常得緊，哈哈。
”他當(dāng)相府也是柳兒巷嗎？那日，我點(diǎn)的兩杯茶，精心繪了畫面。
太子杯中浮現(xiàn)的是青綠的千里江山圖。大皇子杯中浮現(xiàn)的是筆觸細(xì)致的花鳥圖。
太子定睛看了又看，舍不得喝。大皇子卻舉杯而飲。離得近了，
我聞見他身上有種隔夜餿飯、馬糞混合著薰香的怪味，
看到他臉龐臃腫、皮膚上滿是黑色膿包，而且五官怪異，高鼻闊嘴，
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果然是丑得離奇，沒有半點(diǎn)金枝玉葉的氣質(zhì)。難怪老皇不喜。
3那夜，我與太子盡歡。他是京城仕女們凝視多年的玉雕少年，雖然瞎了雙眼，
面貌卻仍英朗，氣宇不凡。第二天早上，他枕在我肩頭，不愿起床。我凝視著他的雙眼。
他的眼睛絕不是生病損壞的，而是被人下了劇毒。本來的一雙星眸，已經(jīng)生出白翳，
沒有半點(diǎn)神采和光澤。外膜全被燒壞了，即使施針用藥，也難以復(fù)原。“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伸手輕撫他臉頰?！霸且?，孤去宣武門觀燈?！彼畎欕p眉，開始回憶，
“父皇病重，為他祈福的彩燈扎成鰲山，光華明耀，觀者如堵，孤與皇兄并肩站在城樓上，
突然有一排火箭射來，侍衛(wèi)們遮擋不住，有一枝毒箭擦傷了孤臉頰，第二天，孤就看不見了。
”“會不會……是大皇子？”我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緊張。大皇子是德妃之子，
外祖戚氏是隴西將軍，在軍中勢力雄厚。眼看老皇身體不支，就算大皇子不想奪嫡，
也難保戚家沒有野心。但，我不該挑明這個話題。太子倒是毫不在意：“不，不可能，
那天火箭射來時，皇兄緊挨在孤身邊，倘若他提前知道有刺客，怎么會與孤挽臂觀燈？
那天他為了救我，也差點(diǎn)中箭?！蔽页烈鳌Ｄ壳暗木謩菹?，只有大皇子是唯一的受益人。
與太子挽臂觀燈，就能擺脫嫌疑嗎？起身后，我為太子挽起發(fā)髻，用絲巾輕輕為他拭臉。
很多天了，沒人敢接近他身邊，他的臉根本沒有洗干凈，眼角糊滿了黑點(diǎn)，頭發(fā)也亂蓬蓬的。
擦面后，我拿來一盒藥膏，抹在他眼窩?！斑@是什么？”“是臣妾家傳靈藥，可以療傷活脈。
”“你是說，孤的眼睛……有望復(fù)明？”他聲音里有不信，也有驚喜，“這藥膏清涼如冰，
的確讓孤感覺舒慰?！薄安?，”我苦笑，“殿下，這僅僅是療傷藥，
殿下的眼睛……只能等候奇跡?！彼亍芭丁绷艘宦?，又恢復(fù)了平靜。失望那么多次后，
他學(xué)會了不抱希望。一切自有天意，人力豈可強(qiáng)求？4我生母姓白。父相年輕時，
只是一介寒儒，家無余糧，身子單薄。雖然是世家子，卻在京城受盡白眼。清河崔氏又如何？
天下崔氏子弟有好幾十萬，怎可能個個發(fā)達(dá)，頂著世家身份，脫不下長衫，他只能白白挨餓。
一個冬日，他倒在巨商白家的后門口，被白大小姐發(fā)現(xiàn)。此后的故事，
無非是落難才子與富家千金。只是興衰之際，他倆很快交換了運(yùn)勢。
原本骨瘦如柴的父親在白家花園休養(yǎng)生息后，顯得風(fēng)儀出眾，令白大小姐一見傾心。
可我外祖父和舅父都不同意。更何況，白家與江南烏家訂過婚約。而白大小姐不喜膏粱紈绔，
一個春夜，她攜帶著細(xì)軟，跟我父親私奔了。此后，她有了我，
白家不得不正式為她舉辦婚禮，還給父親建起了一座精致的府第，送去十萬兩嫁妝。
靠這些嫁妝，父親設(shè)辦大小宴席、廣交名士，很快名動京師。來年春天，他被薦入翰林院，
成為侍讀學(xué)士。而母親生下我后，身子越來越弱，只能纏綿病榻，瘦得皮包骨頭。當(dāng)官后，
父親日理萬機(jī)，房中蓄滿姬妾，根本沒時間去后院探望母親。我兩歲那天，
乳娘把我抱到母親的睡榻邊。母親顫巍巍伸出手來，輕撫著我扎著紅綢的小辮子。
她纖長的指甲勾破了我的下巴，后來在那里留了一塊疤。她眼中盛滿了淚水，
什么也沒說出口。只聽窗外一陣狂風(fēng)卷過，暴雨如注，朗朗正午，剎那間變成了墨染夜色。
那陣風(fēng)真大啊，把崔府的屋頂掀開好幾處，飛磚走石到處飛崩，
花園里回響著歌姬美妾的驚呼聲。天地變色，傾盆狂雨，母親就在這風(fēng)雨聲中挺直了身體，
長長地慘叫了一聲，一雙眼睛變得赤紅，好像在流血。我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把腦袋縮回了乳母的懷抱。半晌后，我抬起臉，窗外云過天晴，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只是我的母親白氏再也不會生病了。那天的風(fēng)雨很詭異。京城里傳說，白氏死后化為厲鬼，
雙眼如炬，從父親房中扯出一名寵妾，拉斷了舌頭，剜掉了雙眼，丟進(jìn)了后院的深井。
外祖一家不堪流言，很快舉家搬走，留下一座空宅。父親已是三品中書侍郎，
家中豪富、門第清貴，就算有薄幸名聲，還是有人愿意招他當(dāng)貴婿。不久，
盧夫人乘八抬大轎進(jìn)門。隔年，我有了嫡妹綠芙。父親從沒給我母親請過誥命，她的墓碑上，
連個“妻”字都沒有，只草草刻著“崔門白氏”四個字。我雖是宰相之女，卻身份不明。
若不是膝下單薄，父親估計正眼都不會瞧我一下。5聽完我的故事，太子把我摟得更緊了。
就算他曾寵盛上京，可如今他也是天涯淪落人，只能和我相對青衫濕。
皇上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京里暗潮涌動，大皇子的荊王府門庭若市，
連太傅、大將軍都得排隊(duì)等候他接見。在崔盧二家的催促下，大皇子正式籌辦與綠芙的婚事，
以此給皇上“沖喜”。綠芙出嫁那天，我牽著太子前去觀禮。我和高北寧約定了手心的暗語，
點(diǎn)一下手心是往前走，點(diǎn)兩下站住，捏食指是向左轉(zhuǎn)，捏無名指是向右轉(zhuǎn)。
因此高北寧步履矯健，與往常無異。加上我在他眼里滴入黑玉露后，眼眸放亮。
公侯大臣見到他后，都不禁一怔，生怕自己投錯了門庭。倘若太子有望復(fù)明，
他們何必要來給失意已久的大皇子捧場？豈不是枉做小人？綠芙踩著馬奴的背下轎。
她高髻上綴滿亮眼的珠玉，好掩蓋花釵單薄的禮冠。太子妃的禮冠上有大小花釵十八株，
而王妃的禮冠上只有九株，足足少了一半。
不管她以后能不能戴上那頂二十四株花釵的龍鳳冠，至少在出嫁這一刻，
她不及我的風(fēng)光和尊貴。高北寧身著吉服，下階相迎。他身材高大魁梧，洗干凈臉后，
也還有三分人樣。不過，以他不可一日無酒的尿性，這端莊維持不了多久。走過太子身側(cè)，
高北寧瞥了我一眼。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不知何故，我覺得他的眼神異常犀利，
盡管是一閃而過的注視，我都覺得背上起了寒意。果然是養(yǎng)移體、居移氣。
在紫宸殿批折聽政一個月，他竟然有了種凌人的霸氣。綠芙的眼睛一亮。顯然，
高北寧的模樣比她預(yù)想的要好得多。就在高北寧牽著崔綠芙的手走向殿門時，
宮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首領(lǐng)太監(jiān)黃公公帶著一群侍衛(wèi)翻身下馬、急步而來。
“荊王高北寧接旨！”高北寧來不及更衣，伏地聽旨?；噬喜≈兀蝗栈杳匀?，
下旨封高北寧為“攝政王”。明日起，他就要臨朝監(jiān)國，坐上宣政殿的龍椅。黃公公一走，
王府里立刻響徹慶賀聲，大臣們都很慶幸自己及時送了份重禮，沒有錯過攝政王的大婚。
綠芙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平靜地迎上了她的視線。而我感受到手心被人死死掐住。
那是高北寧。他的心正在迅速破碎，如果不是我拉著他，他會當(dāng)場瘋狂叫喊起來。
寵愛了他十八年的父皇，最終，還是放棄了他。6回到東宮，太子又要拔劍傷人。
我擋在被他怒斥的侍女身前，苦苦哀求：“殿下息怒，就算不能踐祚為帝，
殿下如今年富力強(qiáng)，可以閉府安靜讀書，精進(jìn)學(xué)問，將來未嘗不能有所作為。
”高北寧咆哮不已：“孤是生來的大魏太子，你想讓孤去當(dāng)個窮酸儒士？
孤讀了十五年的治國典籍，八歲就把《帝范》倒背如流，卻在父皇垂危之際，被人害成殘廢，
眼睜睜看著帝位要落到那個廢物手里！”那個“廢物”剛好走到他身邊，
凝視著高北寧激動到充血的英俊臉龐?！按笙仓?，攝政王不在王府享受洞房花燭夜，
來東宮有何貴干？”我橫身在兄弟倆中間。高北寧臉上浮出一層苦笑，搖頭道：“臨危受命，
你以為這是我愿意的嗎？孤何嘗不想閉府安靜讀書，遠(yuǎn)離這個爾虞我詐的斗獸場？
”他話語中的清明意味讓我詫異。突然步上青云，高北寧竟沒有半點(diǎn)自鳴得意，
眼神中滿是哀傷。這個人的心機(jī)程度遠(yuǎn)超我預(yù)料。我一向懷疑他在藏拙?？伤刈?，
不是為了奪嫡稱帝，還能是為了什么？聽見攝政王的聲音，太子更惱怒了。他一把推開我，
長劍直指高北寧。“蠢材，你配坐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嗎？我娘是太原王氏之女，
從前朝至今，家里出了三位開國公、八位宰相、六名大司馬，你那個外家算什么東西？
姓戚的，不過是給皇上看西北大門的一條狗！”面對劍鋒，高北寧不避不讓。
直到劍尖抵住他前胸。他有些悲哀地望著太子：“高北寧，你只記得你外祖家里出過什么人，
還記得自己祖上是誰嗎？”這個，天下盡人皆知。我朝太祖高飛曾是北疆小卒，
因不滿權(quán)貴橫征暴斂，揭竿而起，很快嘯聚了一幫流民和殘兵，直搗上京，改朝換代。至今，
已傳兩世。現(xiàn)任皇帝是范太后所生，八歲登基。他好學(xué)上進(jìn)，精于騎射，
只是十八歲那年患了重病。前廷由太后垂簾十載，親政后，皇帝三天兩頭生病，
朝事也由范太后說了算。太子高南揚(yáng)自幼有“跨灶”之譽(yù)，
不少人期待他成年后能開創(chuàng)中興之世?？梢恢蝗缙鋪淼亩炯尭吣蠐P(yáng)無法如愿。
我望著高北寧：“攝政王，你即將如愿成為大穆朝皇帝，難道還不能放過太子？
”高南揚(yáng)聞言大怒，挺劍欲刺。劍尖剛動，就被殿上一枝飛鏢擊落在地。
我聽見好幾名內(nèi)功高手的呼吸聲。殿內(nèi)，已遍布暗衛(wèi)。三名黑衣人如落葉般無聲無息飄下。
三柄寒光凜凜的長劍，瞬間封住高南揚(yáng)。我擋在高南揚(yáng)身前，
目光炯炯地望著高北寧：“你不能殺他！”高北寧嗤之以鼻：“誰說我要?dú)⑺?/p>
”7我與太子被禁足在東宮里。雖然不能出門，外面的消息仍通過各種途徑傳到我耳中。
六月，攝政王建“千林衛(wèi)”，從戚家的隴西軍中挑來三千名身高八尺、年輕健卒為親兵，
只聽他一人號令。七月，皇上病重。
王皇后召尚書令崔瑱、中書令范興、侍中王淵與皇上的親叔雍王高崔巍入南薰殿，
欲口傳遺詔?？蓴z政王手下攔住了他們。高北寧下令，除黃公公與太醫(yī)令外，
任何人不得入殿見皇上。八月，皇宮被雍王的親信人馬團(tuán)團(tuán)包圍，與“千林衛(wèi)”對峙多時，
互有死傷，高北寧親手引弓，令雍王墜馬。九月，東宮靜默如墳，侍衛(wèi)和內(nèi)侍全都被撤走了。
他們說，整個京城，如今都需遵從攝政王號令。高南揚(yáng)不吃不喝多日，瘦得形銷骨立。
我為他梳髻時，看到好幾綹白發(fā)?！熬染裙?！”他突然拉住我持梳的手，“青蓉，
我知道你能救孤！”“殿下怎么知道？”我的手指一顫。京城一直都有傳聞，
說我母氏白家來路不明，手里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什么病都能治好。難道他也信了？難道，
他因此才對我百依百順、輕憐蜜愛？“外面什么聲音都沒有，孤害怕……孤知道，
攝政王登基之日，就是孤與母后、太原王氏滿門被屠之時?！彼o緊拉著我的手，
身身都在顫抖，“青蓉，帶我走，帶我逃到深山老林里，我們一起織布種田，再也不回京城。
”原來，他是要我?guī)用摳吣蠐P(yáng)的追殺。我摸摸他的頭，輕輕將臉貼上他的臉?！皠e怕，
殿下，臣妾愿陪你一起赴死?！薄翱墒?，我想活……”他的手心全是冷汗，“青蓉，
你腹中已有我的孩兒，我想陪著他好好長大，我雙目雖瞎，卻有一身力氣和滿腹文章，
足以養(yǎng)活你們、教好孩兒?！薄翱砷T外天羅地網(wǎng)，如何活？”他嗚咽不語，抱緊了我，
然后深深吻上我的唇，我的頸……我閉上眼睛。“殿下，還記得臣妾給你說過的身世嗎？
臣妾父相在白家后門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快要斷氣……”他停住，側(cè)耳傾聽。
“白家曾是終南山丹客，后來成為京城巨商。”“臣妾母親家中有一顆能起死回生的靈丹，
但倘若不得家主允準(zhǔn)，私自運(yùn)用它，會折損氣運(yùn)，
甚至是陽壽……”“母親用那顆靈丹救活了臣妾父相，卻從此氣運(yùn)衰退，生下臣妾后，
就臥床不起，父相再沒踏入她的病房一步，可憐她離世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青蓉，
孤必不負(fù)你！”我心底突然洞明。他是知道的。知道的。畢竟關(guān)于白家的傳聞，
經(jīng)過說書客百般播弄，早成了民間津津樂道的傳奇。連話本子都翻印了幾個版本。
而我這個白家的后人，也因此被人懷疑過身世。然而，他沒有聽清我的話嗎？如果擅用靈珠，
我會失去氣運(yùn)，折損陽壽……“殿下猜得沒錯，母親臨終，將這顆靈丹送給了臣妾。可是，
臣妾要殿下在這里當(dāng)著三清祖師起誓……”太子驚喜萬分。還不等我說完，他就踉蹌?wù)酒穑?/p>
雙膝跪地，合掌誓道：“孤高南揚(yáng)，若得賢妃相助，雙眼復(fù)明，異日誓不相負(fù)，如違此誓，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撫著微微隆起的腰身?？v然知道他心有算計又如何？
我已有了他的孩兒。更何況，此際他無路可走，想找機(jī)會撞個大運(yùn)，也情有可原。
我緩緩伸直身體?？上Я?，高南揚(yáng)，他什么也看不見。
8高南揚(yáng)帶我一起乘烏騅馬殺出東宮時，滿城都透著菊花香。雍王手下已退。
包圍皇城的是大司馬王梓陽和大將軍范新。一個是當(dāng)朝皇后的弟弟，
一個是太后的親侄、范貴妃的哥哥。他倆統(tǒng)兵打仗多年，卻在高北寧的手下節(jié)節(jié)敗退。
一輛青蓋安車被推往兩軍前，王皇后掀開車簾，喝道：“高北寧，
本宮素來就知道你心存奪嫡之志，故意藏拙，一心想登上九五之位?？赡愠錾肀百v，
心機(jī)狠毒，就算能如愿稱帝，又能在這帝位上坐穩(wěn)幾天？”不愧是太原王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