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樟葉寄相思陳硯之蹲在院角給那叢蘭草澆水時,指腹忽然觸到一片冰涼。他低頭看了眼,
是片剛落下的香樟葉,葉脈清晰得像被精心描過,葉緣還帶著點未褪盡的青綠色。
他抬手望去,暮色正順著房檐往下淌,把院里的香樟樹染成了深褐色,
細碎的葉子簌簌往下落,落在青石板上、落在蘭草葉上、也落在他的舊布鞋上,
像極了三十年前林晚臨終前,攥著他手腕時落下的溫涼眼淚。這棵香樟是林晚親手種的。
那年她剛查出肺疾,醫(yī)生反復叮囑要靜養(yǎng),少動氣少勞累,
可她偏要在春分那天拖著病體往院里刨坑。陳硯之記得清楚,那天清晨天剛亮,
他就看見林晚蹲在院中央,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手里攥著把小鋤頭,
額角滲著細密的汗,卻笑得眉眼彎彎。“硯之,你快來幫我看看,這坑挖得夠不夠深?
”她朝他招手,聲音里帶著點孩子氣的雀躍,“我問了隔壁張大爺,他說樟樹要種得深些,
根才能扎得穩(wěn),等它長到亭亭如蓋,咱們的念念就該嫁人生子了。
”陳硯之趕緊走過去奪下她手里的鋤頭,眉頭擰得緊緊的:“你這身子怎么能做重活?
要種我來種,你在旁邊歇著?!绷滞韰s不肯,執(zhí)意要自己來,說這棵樹是給女兒種的,
得親手才夠心意。最后兩人各退一步,陳硯之刨土,林晚負責扶著樹苗,等土填到一半時,
她忽然拉過陳硯之的手,走到院角那把老藤椅旁——那是他們剛結(jié)婚時,陳硯之親手做的,
椅臂打磨得光滑發(fā)亮。林晚從口袋里掏出把小巧的水果刀,在椅臂內(nèi)側(cè)輕輕刻著什么,
刻完后把他的手按上去:“你摸摸,是‘硯晚’,咱們倆的名字。以后你想我了,
就坐在這兒,咱們倆的名字靠著,就像我還在你身邊?!蹦翘斓年柟馓貏e好,
透過新抽芽的樟樹枝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林晚的頭發(fā)被曬得泛著淺金色,
笑起來時眼角的梨渦里像盛著蜜。陳硯之當時只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沒多想“想我了”這三個字里藏著的深意,直到半年后,林晚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呼吸越來越輕,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她就知道,自己等不到樟樹亭亭如蓋的那天了。
如今樹真的亭亭如蓋,枝椏繁茂得能遮住大半個院子,夏天坐在樹下連風扇都不用開,
藤椅扶手的“硯晚”二字被歲月磨得有些淺淡,不仔細摸都摸不出來,
可林晚已經(jīng)走了二十年。陳硯之放下水壺,走到藤椅旁坐下,指腹反復摩挲著那兩個字,
粗糙的木紋硌著指尖,像是林晚還在輕輕握著他的手。他望著樹冠發(fā)呆,
耳邊好像又響起林晚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要給念念織件粉色的毛衣,
說等秋天要摘樟樹葉曬成干,說以后要在樟樹下擺張石桌,一家人一起喝茶聊天。
2 落葉拾憶正想著,院門口忽然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還伴著行李箱滾輪劃過石板路的“咕?!甭??!鞍?,我回來啦!
”陳念的聲音像顆剛剝開的糖,甜絲絲地飄進院里。陳硯之趕緊站起身,
轉(zhuǎn)身就看見女兒提著個粉色的行李箱走進來,發(fā)梢還沾著外面的晚風,幾縷碎發(fā)貼在臉頰上。
她穿著件白色的連衣裙,裙擺上繡著小小的梔子花,笑起來時眼角的梨渦和林晚一模一樣,
只是林晚的笑總帶著幾分病弱的溫柔,而陳念的笑卻像春日里的陽光,鮮活又熱烈。
“怎么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鎮(zhèn)上接你?!标惓幹先?,
伸手想幫女兒提行李箱,卻被陳念躲開了?!鞍郑矣植皇切『⒆?,這點東西我還提得動。
”她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獻寶似的湊到陳硯之面前,“你看我?guī)Я耸裁矗?/p>
”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個塑封卡片,里面夾著一片泛黃的香樟葉,葉脈雖然有些干枯,
卻還保持著完整的形狀?!斑@是……”陳硯之接過塑封卡片,指尖輕輕撫過葉片,
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媽媽的!”陳念點點頭,聲音里帶著點興奮,
“今天收拾城里公寓的舊物時,我在衣柜最下面找到一個木盒子,里面裝著媽媽的日記,
這就是她夾在1998年春分那頁的葉子。你看日記里寫的,‘今日種樟,硯之不許我動手,
可這是給念念種的樹,我總得親手刨兩鋤頭才安心。摘片新葉夾在日記里,等念念長大了,
讓她看看媽媽種樹人的那天,樹葉是什么樣子的’?!标惓幹氖种赣行┌l(fā)顫,
他把塑封卡片湊到眼前,仔細看著那片樟葉,好像能透過葉片,
看到二十多年前林晚蹲在樟樹下,小心翼翼摘葉子的模樣。那本日記他見過,
林晚走后他就收在書房的抽屜最深處,還上了鎖,不是不想看,
是不敢看——怕一看見妻子的字跡,那些壓在心底的思念就會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讓他控制不住地紅了眼。如今女兒把樹葉帶來,倒像是林晚隔著時光,
遞來了一句溫柔的問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還記得你們”。“爸,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陳念見父親半天沒說話,只是盯著樟葉發(fā)呆,眼睛還紅紅的,
趕緊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皼]事,沒事。”陳硯之趕緊把卡片還給女兒,揉了揉眼睛,
“就是想起你媽媽種樟樹那天的事了。對了,這次回來待多久?城里的工作不忙嗎?
”3 歸家喜訊“爸,我不走啦!”陳念忽然收起笑容,一臉認真地看著陳硯之,
然后從行李箱側(cè)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本子,遞到他面前——是房產(chǎn)證。
“我把城里的公寓賣了,以后就陪著你在這兒住。你一個人在家,我總不放心,再說了,
家里有媽媽種的樟樹,住著比城里舒服多了。”陳硯之看著房產(chǎn)證上“陳念”兩個字,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又開始發(fā)熱。這些年陳念在城里工作,他總是報喜不報憂,
每次打電話都說自己一切都好,讓她安心工作,可其實他心里早就盼著女兒能回來。
尤其是每年林晚的忌日,他一個人坐在樟樹下,看著滿院的寂靜,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好啊?!标惓幹曇粲行┥硢?,他抬手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回來好,回來就好。
”“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呢!”陳念忽然拉住陳硯之的胳膊,眼底閃著興奮的光,
“我和子瑜定下來了,下個月就訂婚!到時候咱們就在院里辦訂婚宴,
讓親朋好友都來看看媽媽種的香樟樹,看看咱們家的喜事。
”“子瑜……就是那個在設計院工作的小伙子?上次你帶他回來過一次,
還幫我修好了院里的水龍頭?!标惓幹偷叵肫鹉莻€高高瘦瘦的年輕人,說話溫溫柔柔的,
還特別懂禮貌,當時就覺得這小伙子不錯?!皩ρ?!就是他!”陳念點點頭,臉上泛起紅暈,
“上次他來家里,就說媽媽種的樟樹特別好,還說以后要跟我一起在樟樹下喝茶,
幫你打理院子呢。他還說,等咱們訂婚,他要親手給你做個樟木的茶杯,說這樣既有意義,
又能留個念想?!标惓幹睦锱?,他看著女兒臉上幸福的表情,又看了看身邊的香樟樹,
忽然覺得林晚好像就站在樹后面,正笑著看著他們。他想起林晚臨終前,
拉著他的手說的最后一句話:“硯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念念,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看著她嫁人,看著她幸福。”現(xiàn)在,他終于快要完成妻子的囑托了。
4 樟木情深接下來的日子,院子里一下子熱鬧起來。陳念每天都忙著籌備訂婚宴,
一會兒去鎮(zhèn)上買彩帶和氣球,一會兒打電話邀請親朋好友,一會兒又拿著尺子在院里比劃,
說要把院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她還把院里的蘭草重新修剪了一遍,
又在樟樹下擺了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正是林晚當年想擺的那種,青石板做的桌面,
打磨得光滑發(fā)亮,四條腿上還刻著簡單的花紋。陳硯之也沒閑著,他每天除了給香樟樹澆水,
就躲在書房里忙活著。他翻出家里存了多年的樟木邊角料,那是當年蓋房子時剩下的,
質(zhì)地堅硬,還帶著淡淡的樟香味。他找出工具箱里的刨子、鑿子和砂紙,
每天都在書房里琢磨,一點點把樟木打磨成兩個小巧的戒指盒。盒子不大,也就巴掌那么大,
形狀是圓圓的,像個小月亮。他還特意在盒蓋內(nèi)側(cè),用細刀刻了“念晚如樟”四個字,
刻得格外認真,每一筆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刻壞了?!澳睢笔桥畠海巴怼笔瞧拮?,
“如樟”是他的期許。他盼著女兒的感情能像這棵香樟樹一樣,扎根深、長得穩(wěn),
經(jīng)得起歲月的打磨,不管遇到什么風雨,都能緊緊依偎在一起,就像他和林晚當年那樣。
這天晚上,陳念路過書房,看見父親還在燈下打磨戒指盒,趕緊走進去:“爸,都這么晚了,
你怎么還不睡?明天再做也不遲啊?!彼郎惖阶肋?,看著兩個已經(jīng)成型的戒指盒,
眼睛一下子亮了,“爸,這是你給我和子瑜做的?真好看!這上面刻的‘念晚如樟’,
是不是有特別的意思?”陳硯之點點頭,把戒指盒遞給女兒:“‘念’是你,
‘晚’是你媽媽,‘如樟’就是希望你們的感情能像這棵樟樹一樣,長久又穩(wěn)固。
你媽媽當年種這棵樹,就是盼著你能過得好,現(xiàn)在你找到了子瑜,她肯定特別高興。
”陳念捧著戒指盒,眼眶一下子紅了。她輕輕撫摸著盒蓋上的字跡,
又看了看父親眼角的皺紋,心里忽然覺得酸酸的。這些年父親一個人拉扯她長大,
吃了多少苦她都知道,現(xiàn)在她要訂婚了,父親還在為她這么費心。“爸,謝謝你。
”她撲進陳硯之懷里,聲音有些哽咽,“有你和媽媽在,我真的覺得特別幸福。
”陳硯之拍了拍女兒的背,輕輕嘆了口氣:“傻孩子,跟爸爸還說什么謝謝。你幸福,
就是我和你媽媽最大的心愿。”5 樟下喜宴訂婚宴那天,天剛亮,院子里就熱鬧起來。
陳念的閨蜜們早早地就來了,幫著掛彩帶、吹氣球,把院子布置得五彩繽紛。
子瑜的父母也來了,還帶來了親手做的點心和水果,拉著陳硯之的手,
不停地說謝謝他培養(yǎng)出這么好的女兒,說以后一定會把陳念當親女兒一樣疼。
陳硯之穿著一身新做的深藍色中山裝,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站在院門口迎接賓客,